当天晚上，她没有等到蒋朝的回复。
郁薇没有死等。
她太了解蒋朝了，蒋朝的手机常年都处于静音的状态。
如果周围过于嘈杂，也会勉为其难勾选振动模式。
更别说只要写起卷子，他那手机就跟报废了似的，八小时之内回复都算是常态。
况且她不过就是气不过，想发癫骂骂他而已。
郁薇睡了一个不算安稳的觉。
她又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做梦了。
从床上挣扎着醒来时，她靠在床头，沉默了很久。
从她回来的那一天开始，她好像每天都在做梦。
好在这个梦不算太糟糕。
她也没看到满脸胡茬，面色憔悴的成年蒋朝。
这场梦好像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关于回忆的梦。
梦里的她突然回到了小时候，约莫四五岁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剃着不属于女孩子的板寸，身上穿的是陈芬为了方便，和温阿姨拼单买的同款男装。
她和蒋朝一起上的幼儿园里，正中央栽了棵参天大树。
她每天的乐趣就是爬上那棵树，突破前一天的高度记录。
梦里的她又在爬树。
而树下的老师记得不行，站在旁边的，是双手抱臂，板着脸，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蒋朝。
站在蒋朝身后的男生仰着头，双眼放光看着她——
“薇薇好厉害呀，我以后一定要娶她当老婆。”
蒋朝肉乎乎的脸上表情丰富到闪过一抹不屑，“不行，两个男的不能结婚。”
小男孩瘪着嘴，可怜兮兮反驳：“薇薇明明就是女孩子，她上的是女厕所。”
“女孩子都穿裙子的！”小蒋朝四周扫了眼，指着站在最角落，身穿粉色连衣裙，担心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掉眼泪的小姑娘，“她这种穿着漂亮小裙子的才是女孩子！”
郁薇依稀记得，她被梦里的小蒋朝逗乐。
还不到两秒，又听小蒋朝嫌弃道：“她这样子的就算真是女孩子，我也不会娶她的！”
然后郁薇就被气醒了。
她捂着胸口，好半天才把憋在里头的那口郁闷之气吐了出来。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才不会和小蒋朝计较呢。
郁薇掀开被子下床，关掉还没来得及响起的闹钟，瞥了眼手机任务栏，她眉头一挑。
三条未读消息。
——来自蒋小胆于凌晨02:38发送。
【你吃这一套？】
【我记得某个傻子好像不走这个路线。】
【还有，我顾不上回消息的话，可以走到阳台大喊我的名字，阳台门没关，没戴耳机，人暂时没聋，还听得到。】
郁薇哼哼两声，锁屏。
她把手机扔回床上，走进洗手间快速整理好脸面。
十分钟后，她站在衣柜前，看着衣柜里清一色的黑白t恤，沉默了接近半分钟。
——她这样子的就算真是女孩子，我也不会娶她的！
郁薇撇了撇嘴。
谁要你娶啊。
哒哒哒。
脚步声在宁静的清晨响起。
郁薇打开房门，“妈——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送我的那条粉色短裙呢？”
那扇虚掩的门应声而开，陈芬披着毯子出来，脸上是眉毛刚画到一半的妆容、
对于自家女儿的问题，她消化半天，才好笑问：“今天要出门？”
“嗯，跟蒋——”
郁薇顿了顿，僵硬换了个称呼，“朋友去趟游乐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藏去了蒋朝的名字。
好似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后，她和蒋朝的关系也会跟着覆上一层薄纱，变得模糊暧昧起来。
陈芬也没察觉到这个突兀的停顿，她转身进屋，从压在衣柜下的箱子里随便抽出一条裙子来——
那都是这两年她给郁薇准备的礼物，结果处于叛逆期的女生一条都不愿意穿。
她把那条淡紫色的裙裤塞到郁薇怀里，好心提醒：“记得带把伞。”
郁薇满脸疑惑：“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
“小傻瓜。”陈芬笑得温柔，只化了一边的眉毛却有些渗人，“因为天上要下红雨呀。”
郁薇：……
好了。
她听懂了。
这是在委婉地嘲讽她呢。
郁薇愤愤转身：“我回房间呢。”
陈芬慢悠悠地转身，阴阳怪气：“哎呀，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的这么有魅力，居然让我的宝贝女儿为了他穿上小裙子。”
郁薇顿住脚步，深呼吸两下，转身。
幽幽把刚刚咽下去的名字又重新吐出来：“我跟蒋朝去的游乐场。”
陈芬揶揄的笑容微僵，“你跟小朝出门穿什么裙子，别到时候让别人以为你们是什么小情侣了，到时候我可不好跟雅言交代。”
蒋朝母亲的全名叫温雅言。
人如其名。
温婉典雅，落落大方。
听说自己一个人从海的对面嫁过来，在那个小岛上呆了二十年，实习的时候碰到了正好过去那边出差的蒋父，两人一见钟情，温雅言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嫁到了内陆来。
陈芬一开始看这个小媳妇除了婆家就孤苦伶仃，说话又轻声细语，黏黏糊糊的，怜爱心情在脑子里滋滋作响，有什么好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久而久之，两人就处成了比亲姐妹还要亲的关系。
而陈芬最怕对不起这个小姐妹的事，就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霍霍了他们家的独生子。
这几句话郁薇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摆摆手，不想说话。
不料陈芬一改常态，突然跟个幽灵一样跟着她。
郁薇后背发凉，转头，被自家老妈幽怨的双眼吓了一跳。
“你干嘛？”她捂着胸口，余惊未定。
陈芬幽幽开问：“你平时在小朝面前不是最不顾形象的吗？怎么突然穿起裙子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气得在我们面前夸下海口，说你要是在小朝面前穿一次裙子，你就是狗，现在是怎么了？”
郁薇绷着脸回到房间，脸皮厚得监控惊天地泣鬼神：“汪汪汪。”
陈芬被哽了一下。
站在她面前，神色复杂。
郁薇两手交叉，手指攥着睡衣下摆，往上一掀，卡在半空中：“……妈，我现在要换衣服了。”
“我就一个问题。”陈芬简直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对小朝有什么非分之想？”
郁薇：……
陈芬见她闭口不言，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当场脸色一变。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跟小朝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可能看不出来，但走的路越长，你们接受的教育差异就越大，最后只会越离越远。妈妈不是不爱你，妈妈只是怕你真的喜欢不同世界的人，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薇薇，你跟妈妈说，你是不是真的……”
【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陈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