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熟悉的味道，郁薇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里响起一声轻叹。
郁薇翻了个身，右腿搭着左膝盖，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有些发怔。
傍晚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化学老师扭头就走了。
她一个字也没说，可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郁薇多希望读不懂她那些忍着没说出来的话——
化学老师不相信她。
在她的眼里，自己那句就是为了躲过老师的提问，故意瞎掰的借口罢了。
早恋这个词，不论放在哪个学校，都是重点提防的事情。
就算他们学校并没有像附近其他友校管理得那么严格，但其实也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只不过是着重保护和重点盯着那些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而已。
化学老师觉得自己在骗她。
郁薇心下一沉。
不，不仅仅是化学老师，包括整个教室的人，都觉得她在用别的方式引起沈琮文的注意。
觉得她在曲线救国。
她把那本千辛万苦找到的书扔进垃圾桶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自导自演的闹剧。
她们其实什么都没说。
好像相信了她的话。
可双眼里那些揶揄的神态却出卖了他们。
郁薇又叹了口气，到底要怎么样，她才能不再和沈琮文捆绑呢？
片刻，捻着发尾的手指一顿，郁薇倏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对。
蒋朝那小子，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觉得她欲擒故纵。
觉得她没救了。
不行！
其他人都怎么想的她管不着。
但蒋朝和她说到底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就算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多少也算个青梅竹马。
就算别人误会他，蒋朝多多少少也该了解自己。
郁薇抿着唇，从床边抄过手机，解锁后就想给蒋朝发去问候。
对话框打开了，字删删写写，也打好了，临近发出去的那一刻，郁薇鬼使神差看了眼时间。
00:03。
蒋朝脑子很好，就算布置了很多作业，也可以很快就写完。
现在应该睡觉了。
也不知道开没开勿扰模式。
扰人清梦好像不太好吧？
郁薇想着想着，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怎么也按不下去了。
她瘪了瘪嘴，算了，上辈子死完了都没能再看见蒋朝，这辈子就对他好一点吧。
郁薇把输好的字又一个个删掉。
正打算把手机重新放回床头柜上，手机忽然在手心上震动了两下。
郁薇打开看了眼。
蒋小胆：【？】
蒋小胆：【打了这么久的字还不发，在给我写检讨书？】
蒋小胆：【再不发我要睡觉了。】
郁薇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复杂。
他要是没打开聊天框，又怎么会知道她正在打字给他？
郁薇满脸黑线：【我又没不让你睡。】
蒋小胆：【我好奇心重。】
郁薇乐了，她都不知道这个在同学口中事事冷情的蒋朝，还有这种乐趣。
不过也好，这样也省得她憋得一整晚都睡不着。
郁薇没有任何犹豫，又把刚刚删掉的话重新输入对话框，发送。
【你也觉得我说不喜欢沈琮文这句话，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很久。
久到郁薇的心脏提了起来，又沉沉坠到底。
良久，静谧漆黑的房间里，再一次泛起幽光。
蒋小胆：【你不是那种人。】
郁薇冰凉的心脏回温了一些。
蒋小胆：【你最讨厌表里如一的那套，说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他们不够了解你而已。】
郁薇的心脏飘飘然了起来。
蒋小胆：【等时间久了，他们就会知道你的真诚。】
郁薇勾起嘴角。
蒋小胆：【也会知道你不过就是眼睛有点瞎。】
唰——
咚！
郁薇的心脏再一次坠入冰窟。
她几乎是绷着下颌线发送完最后一句话：【闭嘴睡觉吧你。】
而后，手机被她重重地扔回床头柜上。
很烦。
蒋朝这家伙，果然不能指望能从他嘴里听到超过三句的好话。
郁薇心里骂骂咧咧，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翘起后就没压下去的嘴角。
刚才还有些慌乱的心情也不知何时平静下来。
郁薇只是翻个身，忽然就感到倦意袭来。
就连床头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声也没听到，眼前就陷入黑暗，慢慢沉睡过去。
床上的少女眉头越皱越紧。
似睡不安稳。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还没死的时候。
不。
应该是死了。
郁薇明明睡着，思维却无比清晰。
这个梦不像平时的梦境那般朦胧，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可以清晰地看见眼前发生的场景。
她看到了她的尸体，也看到了站在她面前，颤着手，恐惧无措的沈琮文。
可还没到两秒，画面又匆匆一转。
变成了机场。
熟悉的背影套着一件纯黑色的风衣，手上拉着只能装下一套衣服的小行李箱，脚步匆匆。
郁薇晃到男人的前头，只看一眼，便是错愕万分。
男人胡子拉渣，满目猩红，黑眼圈覆在他的眼睑上，仿佛老了不止十岁。
任谁也想不到，他是彼时意气风发，万千少女都不禁侧目的蒋朝。
郁薇喉咙发堵，却忍不住地想，原来蒋朝回国了，是她没有机会看到。
可蒋朝好像也过得不怎么好。
为什么呢？
郁薇想不通，也来不及想更多。
因为画面又猝不及防转向了别处。
那是沈琮文出租屋的天台。
站在上面的却不是沈琮文，而是蒋朝。
蒋朝似乎在等着谁，郁薇脑海里只是闪过一瞬疑惑，下一秒，楼梯口走出来的人就给了她答案。
沈琮文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就被蒋朝面目狰狞地拽住了衣领，而后，蒋朝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边缘走。
不过眨眼间，沈琮文就被抵在了摇摇欲坠的护栏上。
直至这一刻，沈琮文那双如同死泉的双眼终于被恐惧占据。
他颤着声问：“蒋朝，你疯了？！你知道这是几楼吗？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蒋朝死气沉沉地脸扯出一丝笑，狂风吹过，他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大声，他毫无预兆笑出声，先是轻笑，后又似止不住，整个黑夜里都蔓延着他狂傲又肆无忌惮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蒋朝的嗓音开始沙哑。
他毫无生气地开了口：“我想做什么？你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你从哪里把她推下去的？是这个角度吗？她哭了吗？”
“沈琮文，你他妈还有心吗？！”
蒋朝几近嘶吼，他如野兽般咆哮，藏着无能为力的恐惧，又像是为着某种决定而后悔。
连带着郁薇的心脏也跟着揪了起来。
“怪我，怪我，我明知道她瞎了眼，还没脑子地成全她！”
“我就该把她绑去新西兰，她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至少她还能好好活着。”
“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的确不想活了，那你有资格活吗？沈琮文，难道你他妈有资格活着吗？”
“我们都应该去陪她，她最喜欢你了，她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沈琮文的脸已经装不住恐惧，声音都在打着哆嗦：“蒋朝，你真是疯了。”
郁薇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晃影而过，夹杂着沈琮文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蒋朝带着沈琮文，直坠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