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风雪阻道,于驿中停留三日,俟天晴路稳乃行。
宿上房一,从人居侧房三。供细米、羊肉、时蔬、酒浆如制。验其鱼符、敕牒,皆符,依上卿例供给。
【驿丞王庆署】
薛崇训的券牒记录中,依旧隐去了金吾卫一事,将薛崇训在此停留三日归咎于风雪。
至于薛崇训的差事,他彼时任太常寺卿,主持冬至祭天大礼合情合理。但若快马加鞭,从乾陵回京无需中途停留。他投宿在此,当真是巧合吗?
薛和沾注视着那张券牒,脑中梳理着十五年前腊月末发生之事。
孙大娘非持券入住,作为驿户家眷前来探望,应当也没有入住正经客房,是以没有记录。
但若是按照时间上看,应当与赵大石等人前来龙首驿的时间十分相近,都是在腊月下旬。
孙大娘走后,赵大石就来了,紧接着,一日之内萧至忠与薛崇训还有金吾卫同时出现在了龙首驿。
如今已经能确定,金吾卫来此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而孙大娘与赵大石,“恰好”在离开龙首驿之后,便一人多了一个女儿。
金吾卫想要找的那个女孩,有可能是失踪的张五娘或是赵三娘之一吗?
又或者,短时间内龙首驿附近同时出现许多女婴,是一种障眼法?
薛和沾想着,又将怀中那张明崇俨的券牒拿出来,端详着上面的字。他虽想不起明崇俨是何时遇刺,但既然传闻都说是章怀太子遣人刺杀了明崇俨,那明崇俨定然死在章怀太子薨逝之前。
章怀太子薨于嗣圣元年,距离延载元年已近十年。也就是说,十五年前,龙首驿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明崇俨早已作古。
单看券簿记录之详尽,便可判断,王庆此人行事严谨,颇有章法,并非糊涂之人。
他将这张旧券牒放在延载元年腊月的券牒中,定是有意为之。当时券牒上的人已故去多年,若是与人无关,那便可能券牒上的内容有关。
薛和沾反复盯着那张券牒,视线最后停留在“奉敕往昆仑悬圃,祀西王母,访求长生之药”一句上。
昆仑乃万山之祖,位于西域腹地,若这券牒是暗指那女婴被送往了西域……那便更有可能果儿才是当年金吾卫要找的女婴。
救她的人为了将她成功送走,甚至不惜找出许多同样刚出生的女婴来做障眼法,以至于十五年后想要找她的人,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可见果儿身份之不俗。
可若真相果真如此,当年二伯父来此,是为了将果儿送走,还是在暗中寻找果儿?
二伯父为人谨慎,一向唯祖母是从,他会来此且与金吾卫对上,定是受了祖母之命。
彼时尚未发生神龙政变,祖母与武皇的关系始终和睦,为何会因一个女婴忤逆武皇?
难道……
薛和沾忽然不敢往下想,若果儿与祖母有亲,那她与自己,岂不是近亲?
不仅如此,她或许……有可能是自己最小的姑母?
虽说彼时祖母已年逾四十,但武氏血脉素来长寿康健,武皇本人也是生母年近五十时诞下。祖母若当真在延载元年生了果儿,也不足为奇。
思及此,薛和沾只觉头脑昏沉,整个人如坠冰窟,眼前一片白茫茫,连券牒上的字都要看不清晰。
他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伸手撑住面前的书架,才勉强稳住身形。
此时一阵风将仓库的门吹开,屋外沁凉的空气卷了进来,让薛和沾打了个寒颤,脑子也因新鲜空气清明了许多。
若果儿是祖母的血脉,武皇为何要命金吾卫枉顾生死的大肆搜捕?就算果儿是祖母的私生女,父亲身份不详。但以武皇和祖母的身份,要保下这个女儿,绝非难事。
“绝不可能,果儿绝不可能是我的姑母。”
薛和沾忍不住低声念着这句话,似是要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
“我不可能是什么?”
果儿的声音突兀地在薛和沾身后响起,惊得他一个激灵,忙将手中券牒塞进衣襟。
“你怎么来了?”他回过身看向果儿,面色有些尴尬。
果儿见薛和沾脸色煞白,额上还沁着薄汗,不由担忧起来,抬手去探他额上温度。
“你怎的面色如此之差?可是熬夜查案受了风寒?”
果儿掌心的薄茧摩挲在薛和沾额上,只教他神思愈发清明,一颗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笑着拿下果儿的手,攥在手中却舍不得松开:“我无事,你那边券簿看的怎么样了?可有收获?”
果儿点头道:“倒是有一处古怪。”
果儿说着,将手中的券簿拿给薛和沾看。
【龙首驿券牒】
景龙二年九月初八
波斯国使臣阿罗撼,率副使、通译、商贾及扈从等,计廿三人,驼马四十蹄。奉本国书,贡珊瑚、香料、琉璃诸器,并携杂货,欲往长安五市。
使者阿罗撼、副使一人、通译一人,宿驿内上房三间。余众廿人,于驿西空地起营帐七顶。验其过所、国书无误,依例供草料、饮水,驿内三人另供常食。
居驿至九月十八,仓促离去。
【驿丞徐青山署】
薛和沾看完,蹙眉:“这便是那一队遗失了东西的西域商队?”
果儿颔首:“对,我问过柴四,他说那个丢了东西的,便是这个波斯商队的通译,名叫伊敏,这人官话说的极好。”
薛和沾沉吟道:“这些波斯人带了这么多货物,当是以进贡为名,行贸易之实。既如此,为何在距离长安城仅一日路程的龙首驿,停留十日之久……”
果儿:“我也觉得此举十分怪异,且他们既悠闲在此停留日久,为何又走的如此匆忙?当日离去的其他人,都是正常在此歇脚整顿,一夜便离开,唯有他们,不同寻常。”
果儿说着,又拿出一份证供:“我问了往外营给他们送粮草饭食的一名驿丁,他说那些波斯人曾与卖山货的张五娘做买卖,张五娘在他们营帐中来去几次,似与他们十分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