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初开时的那一声轻响,仿佛仍回荡在宇宙的缝隙之间。林逸盘坐于密林深处的一块青石之上,闭目凝神,心神如镜,映照出世间万象流转。
他并非单纯感知外界,而是以一种近乎神性的方式——将整个世界的因果律编织成一张无形巨网,每一缕风、每一道光、每一次心跳,皆化作丝线交织其中。此刻,这张由无数命运之丝构成的天罗地网忽然微微颤动,仿佛有几根来自幽冥深处的纤细蛛丝悄然垂落,轻轻搭在了他的感知之上。
那些线,看似无质无形,却带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气息——那是腐朽岁月沉淀下来的邪异气息,像是从千年墓穴中爬出的怨魂所遗留的余烬,又似被诅咒的古物在低语。它们不急不缓地延伸而来,如同暗夜潜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命脉。
找到了!
林逸猛然睁眼,眸光如电,穿透层层山峦,直指遥远东方那座巍峨山门——青云门的方向。他不是靠灵识探测,而是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感受到某种古老术法的存在。这不是镇修司那种堂皇正大的监察手段,也不是寻常修士用以探查敌情的符箓秘术,而是一种早已湮灭于历史尘埃中的「影契之术」——一种能借由媒介跳转锁定目标灵魂的邪门禁法。
更可怕的是,这术法并未直接指向他,而是通过几个「活体媒介」作为跳板,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狩猎游戏。他甚至隐隐感应到其中一个媒介就在青云门内,那股熟悉的气息……冰冷、阴鸷、带着难以掩饰的嫉妒与怨毒,如同毒藤攀附心头。
苏婉儿!
林逸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宛如冰封万年的寒潭。他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偶然窥探,而是一张已经开始收拢的死亡之网。而苏婉儿,不过是网上一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张网的神经。
……
青云门,演武场。
晨曦微露,薄雾未散,阳光洒落在练剑弟子们的身影之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辉。林默一袭白衣,衣袂随风轻扬,身姿挺拔如松,立于场中央,宛若一幅行走的画卷。他正在指点几位新入门的弟子剑法基础,动作沉稳有力,每一招每一式皆蕴含天地至理,毫无多余花哨,却又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仿佛剑锋所指,便是大道所在。
「林默师兄的『青松剑诀』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一名少年弟子忍不住赞叹,眼中满是敬仰。
「是啊,你看那一剑,分明只是一记直刺,却隐隐有封锁八方之势,简直让人不敢逼视!」另一名弟子附和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敬畏。
林默对这些赞誉充耳不闻,神色依旧平静如水,只是缓缓收剑归鞘,目光扫过面前那位脸憋得通红、剑势飘忽不定的弟子,语气淡淡却字字千钧:
「你出剑时心浮气躁,力从臂起,而非腰胯带动全身。根基不稳,剑势自然虚浮。回去将马步再扎一万遍,直到你能站着不动也能稳如磐石为止。」
那弟子羞愧低头,躬身应诺:「是,林默师兄。」
就在此刻,一道倩影跌跌撞撞地闯入视线——是苏婉儿。
她的发髻凌乱不堪,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脸颊上;衣衫破损处露出白皙肌肤,沾染着泥土与草屑;一双美眸惊恐交加,仿佛刚从地狱边缘逃出生天,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如同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救……救命!」她声音嘶哑,几乎带着哭腔,踉跄扑向林默,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一根浮木。
林默眉头微蹙,周围的弟子们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他快步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钟:
「苏师妹?发生何事?」
苏婉儿跑到他面前,脚下一软,险些跪倒。林默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腕,竟发现她在剧烈发抖,仿佛灵魂都被恐惧抽离。
「林默师兄……我……我在后山……看到一个黑影……」她语无伦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好像在跟什么人交易……我……我不敢看,就跑了,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一边说,一边慌乱地从怀里摸索着什么,神情慌张到了极点。
「啪嗒」一声,一枚古朴玉简从她凌乱的衣袖中滑落,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啊!我的东西!」苏婉儿惊呼一声,连忙要去捡。
林默比她更快一步,弯腰拾起玉简。入手冰凉,质地温润,却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气息。他本想直接还给她,但目光扫过玉简表面,却发现它竟无一丝神识烙印,仿佛从未被人使用过,也未曾被任何修士认主。
这一异常,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何物?」他看着苏婉儿,目光平静如湖,却藏着刀锋般的审视,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苏婉儿眼神躲闪,嘴唇微微翕动,声音愈发颤抖:「我……我不知道……就是刚刚摔倒的地方……随手捡到的……林默师兄,你快还给我,我怕……」
越是这般表现,林默心中的疑虑反而越重。
一个善于伪装的猎人,最高明的技巧不是模仿羊的叫声,而是让自己看起来比羊还要胆小。真正的刺客,往往披着最柔软的外衣。
林默没有立刻归还玉简,而是转向身边一位弟子,语气淡然却不容反驳:「你先送苏师妹回住处,找个女弟子照看一下。」
「可是……」苏婉儿还想争辩。
「去吧。」林默只说了两个字,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威严,仿佛天地间唯有此言可听。
苏婉儿咬紧嘴唇,眼底深处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泪珠滚落,被那名弟子搀扶着缓缓离去。
演武场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林默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玉简,目光深邃如渊。他没有立即探入神识,而是走向一处无人角落,布下一个极其精妙的隔音结界——那是他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九霄隐音阵」,连灵识都无法穿透。
他屏息凝神,缓缓将神识注入玉简之中。
嗡——!
刹那间,海量信息如洪流般涌入脑海,仿佛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
那是一份账本,一份详尽到令人窒息的记录——林逸与魔道「血影楼」之间的秘密交易明细!
时间、地点、物品清单、接头暗号,甚至连几次交易现场留下的影像都完整保存。画面中,一个与林逸身形、气息几乎完全一致的模糊人影,正将一箱箱珍贵灵草、丹药交付给几个气息阴森诡异的魔道修士,换回的,则是一些散发着不祥黑气的晶石与玉瓶,其上隐隐浮现妖纹,一看便知非同寻常。
更可怕的是,玉简末尾附有一张地图——正是血影楼在青云门区域的秘密联络点分布图!其中一点,赫然指向后山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山神庙!
林默呼吸骤停,手紧紧攥住玉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其捏碎。
伪造?这个念头第一时间闪过心头。
可……这伪造得太真了!
无论是交易细节的合理性,还是那留影法术中模糊人影施展功法时的习惯性动作——比如右手食指轻微弯曲、左肩略抬——都与林逸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那份联络点地图,精准到令人脊背发凉的程度,甚至标注了山神庙内的机关陷阱与通风口位置!
这不是简单的污蔑,而是一份足以将任何弟子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铁证」!
林默闭上双眼,脑海中一片混乱,思绪翻涌如潮。他知道,如果这份证据流传出去,林逸必将遭受门派追杀,甚至可能被逐出门墙,永世不得翻身。
但他也清楚,若是贸然相信,便会成为别人布局中的棋子。
他必须确认真相。
而这枚玉简,或许才是揭开一切谜团的关键钥匙。
一边,是林逸在云梦泽深处那片被灵雾缠绕的废墟中,以血肉之躯挡在同门身前的身影——他双臂已断,左腿骨裂,却仍死死护住身后几个惊惶失措的师弟妹。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如墨滴入水般晕开,染红了整片天地。
那一瞬,风停了,鸟噤了,连远处飞瀑都仿佛凝固成一道银白的屏障,只为见证这位少年修士眼中燃烧的炽烈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