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兹那副鬼样子,南蛮王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
浑身上下糊满了泥浆,还带着一股子沼泽的腥臭和血腥味,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原本还算齐整的衣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跟几条破布没什么两样。
他几乎是被人半拖半架着弄进来的,一进来就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里全是惊恐和血丝。
这德性...南蛮王手里还抓着半截烤羊腿,一时间都忘了往嘴里塞,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在他印象里,田兹这小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看着就让人提不起劲,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死撑着一副中原人的体面架子,说话慢条斯理,走路都恨不得脚不沾地。
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被山里的野人撵了?还是掉进哪个泥坑里爬不出来了?
“你...你这是怎么搞的?”南蛮王把羊腿往旁边的木墩上一扔,站起身,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狐疑。
田兹抬起头,目光在屋子里飞快地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急躁。
那个该死的蛮女呢?!
阿萝呢?!她跑哪儿去了?!肯定是她!一定是她那个蠢货,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秦军的人看到了,才让王翦那老狐狸找到了路,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坏了老子的大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婆娘!
可屋子里除了南蛮王和他几个膀大腰圆、肌肉虬结的亲卫头领,压根没看到阿萝的影子。
田兹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但他现在没工夫发作,也发作不起来。
他强行把怒火压下去,连滚带爬地扑到南蛮王脚边,抓住他的裤腿,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直接开演:
“大王!岳父大人!快!快出兵啊!秦军!是秦军打过来了!”
“什么?!”南蛮王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几个正在喝酒吃肉的蛮人头领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酒碗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秦军?!”
“哪个秦军?!”
“中原那个秦军?他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那些蛮人头领个个瞪圆了眼睛,脸上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对,就是兴奋!
他们虽然久居十万大山,消息闭塞,但也或多或少听说过山外那个秦国的厉害,听说他们的军队如何横扫六国,如何凶悍善战。
这些消息传到南越勇士的耳朵里,非但没有让他们害怕,反而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好斗和不服气。
什么天下第一强军?碰上我们南越的勇士,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正好!让他们尝尝咱们手里长矛和毒箭的厉害!
几个年轻气盛的头领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弯刀,看向南蛮王的眼神里充满了请战的渴望。
南蛮王看着手下这些嗷嗷叫着想跟秦军碰一碰的愣头青,心里却不像他们那么简单。
他一把将田兹从地上拽起来,盯着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你说清楚!秦军怎么会打过来?!他们有多少人?宫殿那边怎么样了?阿萝呢?她跟你在一起吗?”
“他们...他们从沼泽那边摸过来的!”田兹被拽得一个踉跄,语无伦次地喊道,“好多人!到处都是秦军!宫殿完了!全完了!阿萝...我不知道!我逃出来的时候没看到她!大王!快出兵!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肯定会追过来的!”
沼泽?!南蛮王心里咯噔一下。
那片死亡之地,连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南越人都不敢轻易踏足,秦军竟然能带着大军穿过来?这怎么可能?!
他看着田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难道是真的?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秦军的凶名,他比手下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家伙清楚得多。
真要硬碰硬,自己这点人手够不够看还两说。
可是...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些日子,面前凭空出现的那个散发着微光的,叫做“国运争霸”的奇怪东西。
那东西告诉他,天下将有大变,南越之地亦是群雄逐鹿的棋盘,而他,南蛮王,有机会带领他的部落,在这场大争之世中崛起,甚至...问鼎中原?
秦军的到来,难道就是这“国运争霸”开始的信号?是危机?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南蛮王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田兹,又看了看周围跃跃欲试的族人,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需要冷静,需要更多的信息。
“你先别慌!”南蛮王按住田兹的肩膀,强迫他镇定下来,“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秦军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他们是怎么发现宫殿位置的?还有,阿萝到底去哪了?!”
田兹涕泗横流,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将山坳里发生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秦军如何如同鬼魅般从沼泽地里钻出来,如何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外围的岗哨,如何在他刚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就发起了猛攻,还有那些悍不畏死、被邪术控制的土着劳工如何反扑,最后又是如何被秦军像砍瓜切菜一样清理掉...他一边说,一边哆嗦,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恨意和算计。
“沼泽...他们真的从沼泽过来了!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田兹的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领头的...好像...好像是个老头子,还有个年轻的将军...对!王翦!一定是王翦那老匹夫!”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宫殿完了!全完了!那些劳工...我的心血...都没了!大王!岳父!你得给我报仇啊!那些秦狗,他们毁了我们的一切!”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南蛮王听着田兹颠三倒四的叙述,脸上的惊愕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深思。
他那双深陷的眼睛盯着田兹,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
“够了!”旁边一个性子最急的蛮人头领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满脸横肉都在抖动,“大王!还等什么!秦军都打到家门口了!召集勇士,跟他们干!让他们知道咱们南越人的厉害!”
“对!干他娘的!”另一个头领也跟着嚷嚷起来,拔出腰间的弯刀在空中挥舞,“咱们的毒箭早就该尝尝中原人的血了!”
“杀光他们!抢光他们的盔甲兵器!”
“大王!下令吧!”
屋子里顿时像炸开了锅,几个头领嗷嗷叫着,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跟秦军拼命。
他们看向南蛮王的眼神,充满了狂热和请战的急切。
南蛮王却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头领粗重的喘息声。
“嚷嚷什么?”南蛮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打仗是靠嘴巴喊的吗?秦军既然能从沼泽摸过来,就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目光扫过那些热血上头的莽夫,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人,勇则勇矣,就是脑子太直。
真让他们这么冲出去,怕是给秦军送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