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顺风挂的帮助下，木船前行的速度极快，不过七日就走了近三千公里，距离王城所在的大陆只剩两个码头的距离。
九游靠在桶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莫里斯。
注意到莫里斯的视线时不时转向塞壬，他回想起对方当初盯着木桶的狂热眼神，霎时感到一个激灵，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若要从目前遇见的几个人中选出九游最忌惮的人，非莫里斯莫属。
毕竟这家伙身份成谜，目的未知，人际关系复杂，还疑似见过人鱼，长得又跟个有变态嗜好的斯文败类似的。
无论怎么看，都特别可疑。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九游居然一连做了好几天白大褂举着锯子解剖人鱼的噩梦，原本清澈明亮的目光都变得涣散起来。
但他知道在上岸前，莫里斯很大概率不会轻举妄动，便暂时放下心，扫了眼后台页面上莫里斯名字后连着的人鱼爷爷、达蒙、迈洛、莱曼船长等人的名字。
随后他缓慢地点了点旁边的教会二字，就听见道尔突然说：“嘿，小塞壬，回大陆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九游立刻抬头，就见塞壬靠坐着看向对面的道尔，流畅的下颌线与脖颈被一缕光晕得有些朦胧，只余凸出的喉结轻微滚动，哼出一截代表着疑惑的语气词。
“嗯？”
道尔见塞壬没有轻易透底的意思，也不急着要塞壬回答，只自顾自地继续道：“如果你没地方可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他说着拍了拍旁边默不作声的查尔斯，又说：“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我觉得你也挺适合的，至少在那你不用愁吃住。”
“而且万一得到赏识，说不定某天你还能奋斗出可观的资产，开始每天吃香喝辣呢。”
塞壬对道尔的话毫不憧憬，甚至怀疑对方口中吃香喝辣的真实性，很干脆地摇头拒绝了。
道尔见状有些可惜地唉了声，道：“那好吧。如果分开前你反悔了，随时告诉我。”
九游见道尔挖墙脚失败，又开始折腾木雕，眼中不由地染上几分诧异的光，暗道主角阵营这么好进吗。
只可惜他和塞壬早已打算将计就计，挟莫里斯以捣莫里斯身后的神秘老巢，解救落难人鱼，短时间内是不会去主角那边的。
他思忖着，感觉胴体被塞壬摸了两下，下意识地抬腕卷住对方的手腕，轮流戳几根修长的手指玩，就听船头的迈洛忽然喊道：“好像要下雨了。”
他迅速抬头望了眼前几分钟还算晴朗、现在忽然又变得黑压压的天。
只见道道闪电破开云层劈向远方，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接连响起，斗大的雨滴骤然倾泻而下，砸得木船开始剧烈晃动，几次差点要翻。
他连忙把小呆鱼塞回桶底，自己握紧桶壁，朝塞壬喊：“你还好吗？塞壬小甜心。抓紧了，注意别撞到。”
塞壬抱紧木桶，单手握着木篷柱，回答道：“我没事。你也小心。”
这边一人鱼一乌贼没把这场大雨当多大回事，但那边几个人类就不一样了。
毕竟他们是生活在大陆的生物，对海洋有着天然的畏惧心理，更抗拒坠海逃亡的可能，瞬间都紧张起来。
“赶快把船靠边！”自醒来起就变老实许多的独眼海盗见雨越下越急，匆忙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喊道，“注意避开鱼群。不然我们会被撞翻的！”
“该死！我们知道！”
道尔骂着和查尔斯冲过去同迈洛把船转向礁石，但雨势太大，一时间，他们很难将船靠过去。
更糟糕的是，在他们费尽力气的过程中，海里缺氧的鱼群一波又一波地撞过来，让本就失去平衡的木船晃动得更加剧烈，为靠船行动又添几分难度。
九游看着他们站在暴雨中，眯眼撕心裂肺地喊着口号尝试靠船，有些无所谓的姿态不禁地变得局促起来，颇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
可现在风雨这么大，让塞壬使用控水能力稳住船的话，想想乱七八糟的大海和稳如泰山的木船荒谬地同时出现，暴露的风险实在太大。
他不敢拿塞壬去赌，也不可能拿塞壬去赌。
思绪左飘右荡间，九游攥紧桶壁，用一条腕圈紧塞壬抱着桶的手，试图放空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做到对周遭的情况坐以待毙。
又一阵电闪雷鸣中，他隐约听到鱼群撞船后发出的痛呼，立马出声提醒鱼群们避开木船。
可普通鱼类的智商有限，它们难以理解什么是两米、什么是保持距离，在风雨的袭击下，只凭本能跃水绕船，又因视力不行，仍旧挨个撞船。
小呆鱼听到同类发出的求助信号，在桶里急得团团转。
九游立马拍了拍小呆鱼，亲眼见证海浪的汹涌和鱼群的渺小，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力不从心之感。
塞壬见九游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直接释放出威压驱赶那群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鱼，又控水使船只的颠簸程度降低一些，才道：“别怕，它们不会再撞过来了。”
九游闻言注意到鱼群逃命似的游走，顿时明白是塞壬做了什么。
他不由地瞥向人群，见他们都还忙着，半个眼神都没落过来，才松口气，用腕摩挲着塞壬的手，道：“我没怕。我只是……呼——我只是有些瞎操心。”
“还是塞壬小甜心厉害。不过要是下次在这种为难的时候，你发现我有多管闲事的倾向，可以直接忽略我的想法。既然是我想的，就让我自己去尝试。”
他说着见塞壬有些不解地歪过头，就松开腕，又落回海藻间，开玩笑似的，说：“毕竟我们这么特别，可得藏好了。尤其是你，塞壬小甜心。”
“这艘船上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没有你宝贝呢。”
塞壬听此表情一愣。
随后他挺腰坐直，认真地点点头，说了句好。
九游见塞壬顶着一张奶膘未褪的小粉脸郑重许诺，莫名感觉腕痒痒的。
他正想伸出邪恶的魔爪，就感觉船身突然猛地一荡，被众人忽视的包裹不知何时已全堆到船尾处，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前，压塌了船尾。
木船迅速侧翻过去。
船头翘起，围在那嘿咻用力的四个人被甩飞出去，前排离船头太近，九游一时不察，也跟着小呆鱼被斜荡了起来。
塞壬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就伸出了手。
但九游体积小，飞出去得太快，他没能及时抓住九游，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呈抛物线落入海里。
见九游惊魂未定地喊了声没事就彻底没影了，他来不及多想，马上捏着桶，跃身跳入水中，转变成人鱼形态，埋头找起乌贼。
雨间浅礁区的海洋生物太多，他控着水将其一群群拨开，不知道找了多久，才发现一只落单的钻石乌贼。
他连忙敛起隐现的威压，游过去，小心翼翼地捞过乌贼，有些紊乱的心跳才逐渐缓下来，道：“你在这。”
乌贼僵硬地躺在塞壬的怀里，犹豫片刻，茫然地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塞壬听到陌生的声音手一抖，迅速把乌贼甩了出去，紧接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冷声道：“你是谁？”
莫名被甩的乌贼震惊且委屈，但出于海族对人鱼族的敬重，它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我是乌贼。”
塞壬当然知道这是一只乌贼，他找的就是乌贼，但此乌贼非彼乌贼。
他听着海面上的喧哗声，忍下焦躁，问：“你有没有碰见一只特别聪明的乌贼？”
乌贼闻言思考了会，才道：“有的。请您跟我来。”
塞壬立刻跟上去，却被乌贼带到了乌贼族群暂息地。
他看着那群除了尺寸，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钻石乌贼，不由地皱起眉头，就听乌贼道：“我认识的乌贼都在这里。大家都觉得自己很聪明。”
“但如果是您挑选出来的话，大家一定会信服的。”
塞壬：“……”
他懒得跟乌贼掰扯找乌贼和挑选乌贼的区别，直接用声波喊九游，但没一只乌贼有反应。
他见此顿时沉下眸，无意间捏爆乌贼族群进贡的食物，抬头透过来回穿梭的鱼群望向浮光涌动的上方，陷入了沉思。
九游到底去哪里了？
被塞壬紧盯的鱼群纷纷一僵，又遏制不了本能，就自认悄咪咪地跳出水面呼吸又回到水中，趁机向远处游曳，在海面上荡出层层涟漪。
而在涟漪扩散消失的远方，隔了好段距离的海面处。
被一顿好找的九游正缩在一只海豚的嘴边，无奈地道：“要不你放我下去，我自己游吧。”
海豚立刻道：“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我游得更快。”
你游得是快。可你游一下就要玩一会，等你游过去，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九游嘀咕着，暗自叹口气，心道真是孽缘，就见海豚顶飞那只被当做玩具的可怜乌龟，像是在证明什么似的，忽然咻地一下快速往木船沉底的方向游去。
它身边的几只海豚也驮着背上的人，兴高采烈地跟上。
边游，旁边几只海豚还边十分八卦地七嘴八舌。
“你可以再说说你是怎么和人鱼王相爱的吗？”
“你找到他就没再失眠了吧？”
“和他一起的感觉怎么样啊？”
九游闻言捂了下脸。
当初他说的明明是急着找人鱼，不在海豚族群留宿。什么相爱、什么失眠，他根本没提过好不好！
内心的小人正无能狂怒，他见这群海豚完全没把自己的解释听进去，胸腔内忽然升起一股清白乌贼被造谣且辟谣对象无法选中的无力感，摆烂道：“嗯嗯，没失眠了。”
“我现在吃嘛嘛香，睡嘛嘛棒，过得特别好。”
海豚们听完九游敷衍的话都发出兴奋的叫声，催促他再多讲一些。
九游对上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莫名想起自己误闯海豚族群领域，撞见这群小流氓围圈玩鱼、差点也要被抓过去玩时也被这么盯过，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地缩起身子，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骚扰，开始胡说八道：“你们说得对，我心目中最在乎的存在就是塞壬。”
他说着抬抬腕示意海豚们继续游，别停，才格外肉麻地操着咏叹调，深情地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塞壬小甜心更美好的存在了。”
“你们瞧他那高贵的气质，强大的力量，可爱的脸蛋……真是太完美了！我看见他的第一秒，就知道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九游嘴比脑子转得快，乱七八糟地说一通，都快把自己演哭了。
见海豚们越靠越近，他赶紧撤回剩下的胡扯，抬腕指着不远处那片眼熟的礁石，道：“总之，我在心里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们意外分开，他肯定吓坏了。”
“所以请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好吗？”
“好！”一声应和突然从耳边炸开，九游被吓了一跳。
他感觉自己身上一轻，正想回头看那只海豚，就被对方用吻部推了推，只听海豚道：“太感动了，你居然这么爱人鱼王。”
“那你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啊！”
话音刚落，其他海豚也跟着送出高亢的祝福。
九游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叫声，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几乎要从胸膛中蹦哒出来。
而这股不好的预感，在看见海豚们纷纷让开身子、露出后面的塞壬时，瞬间抵达顶峰。
【你他爹的，为什么啊！】
九游在心里疯狂鸡叫，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险而又险地维持住了最后一丝体面。
接着，在历经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他强逼自己松开尴尬卷紧的腕，跟个没事乌贼一样游到塞壬旁边，故作开朗地道：“塞壬小甜心，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塞壬闻言神情复杂地看了九游一眼，才低声道：“没多久。”
九游闻言骤然松口气，心说还好还好，应该没听见什么，就听到塞壬又补充说：“就在你说这世上再没有……”
九游立刻飞射出去，用自己此生中最快的速度捂住塞壬的嘴，干笑两声，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不用说了。呵呵，挺好，挺好。”
他说完见塞壬眨了眨眼，就立刻收回腕，挠挠胴体，又卷着腕东张西望一会，才突然回头，道：“我们终于重逢了，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塞壬见状很体贴地闭上了嘴。
他虚揽着九游，放任九游爬到自己的肩上，把脑袋缩进自己的发丝间，才低嗯一声。
九游听着塞壬的应和，只觉得自己社死了，红温了，恨不得穿越回一分钟前，帮自己把嘴巴缝上。
但塞壬一路上表现得很平静，加上九游心理素质还行，很快他又用父爱也是爱逻辑自洽，哄好了自己。
随后他扭头望了望海豚们背上昏迷的几个人，又转头看向在人鱼形态下显得更绮丽的塞壬，道：“天赐良机。不如让海豚把他们送到附近的陆地上，我们先去吃自助，再过去吧。”
塞壬闻言颔首嗯一声，表示同意，他也没问九游是怎么认识这群海豚的，只和海豚首领道了谢，就同九游挥别这群单纯又邪恶的海豚们。
等塞壬和九游吃了个爽，倾盆大雨已经转变为毛毛雨，海洋内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他们朝指给海豚的方向游去，就见道尔已经醒过来，正拖着昏迷的莫里斯往树林里走。
他们立马往海里潜了潜，见道尔的身形被树木遮掩，相互对视一眼，才快速游向旁边的礁石。
塞壬先把九游放进装好海水与海藻的木桶里，转变成人形，在礁石后套好裤子。
随后等道尔折返回来，弯腰提起迈洛的手臂，他才缓步走出去。
道尔一抬头就看见有个人影抱着东西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吓得浑身一抖，僵在原地。
直到塞壬走近，他才松懈神经，抹把脸，道：“原来是你。我找到了一个岩洞，得趁天黑前把他们弄过去。”
说完他率先扛起迈洛，见塞壬没有动作，又喘气解释道：“我醒来的时候听到了海豚的叫声，应该是它们把我们送上岸的。真是谢天谢地。”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海豚把我们分得很远，我费了些时间才把他们扛到一起。实在找不到你，我就先把查尔斯和莫里斯扛过去了。”
“抱歉，小塞壬。”
九游听着道尔的解释，忍不住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按照他和塞壬的计划，一个小时足够上岸抓住莫里斯，直接和这群人分道扬镳。
但谁能想到道尔居然能醒这么早呢。
醒这么早就算了，还浑身一股熊劲，愣是把所有人又扛到了一起。
现在让他和塞壬抢人就跑也不现实，只能捏着鼻子再苟一段时间，到时再找机会离开了。
真是有够操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