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过是哗众取宠的败家子!”在一场奢华的晚宴上,一名年轻的勋贵子弟,摇晃着手中的金杯,对同伴们嗤笑道,“不务正业!一个堂堂的首辅,不去钻研圣人文章,安邦定国,反而天天和一群工匠、泥腿子混在一起,搞那些奇技淫巧,能有什么出息?简直是自甘堕落!”
“等着吧!他蹦跶不了几天了!”另一人附和道,“开春就是一年一度的科举大比!他那所谓的京师大学堂,学得乱七八糟,能有几人上榜?到时候,朝廷取士,录取的还不是我等饱读诗书之人?他若是一个贡士都考不出来,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这报纸,这学堂,迟早关门大吉!”
也有少数眼光独到的商人,则是在各大茶楼酒肆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商机。他们对这个即将问世的,名为“报纸”的新鲜事物,抱持着浓厚的兴趣,想要看看,这位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林少师,又能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新花样。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子监。
这座曾经的大奉最高学府,文人心中最神圣的殿堂,如今,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死气沉沉。祭酒之位,自上次风波后,便一直空悬。监内的博士、教习们,也是人心惶惶,无心教学。学生们,更是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毫无斗志。京师大学堂的声势,如日中天,反衬得他们这里,愈发像是被时代抛弃的、散发着霉味的角落。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博士,看着学生们这副模样,实在不忍,用戒尺重重地敲着桌案,强行打气道:
“都给老夫打起精神来!慌什么!?天塌下来了吗?!”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茫然的脸,厉声道:“他京师大学堂,不过是走了歪门邪道!不过是仗着首辅大人的权势,迎合陛下的一时新鲜!我等读的是什么?是圣贤书!是传承千年的大道!是治国平天下之根本!”
“距离开春的科举大比,已不足三月!过了这个冬日,便是见真章的时候!科举,才是检验天下读书人成色的唯一标准!他们那些学什么物理、算学的,能写出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吗?能做出合乎平仄的传世诗篇吗?能通过大宗师们的法眼吗?”
“不能!”他自问自答,声嘶力竭,“所以,到时候,用结果说话!用榜单说话!让他们看看,谁,才是正道!谁,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这番话,如同给一群溺水之人,递过去一根脆弱的稻草。
国子监的学生们,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涣散的眼神,也重新聚集起了一丝光亮。
“对!老师说得对!科举才是王道!”
“他们不过是些歪门邪道,小道而已,上不得台面!”
“我等只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待到金榜题名时,他们大学堂,连同那什么报纸,都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们相互鼓劲,彼此打气,仿佛已经看到了科举放榜时,自己扬眉吐气、将京师大学堂踩在脚下的辉煌景象。
只是,这番激烈而高亢的自我安慰,在这萧瑟的秋风中,回荡在空旷而冷清的学堂里,听起来,却总有那么几分色厉内荏的虚弱与苍白。
京师大学堂,一间专门为《大奉科普》报开辟出来的巨大公房内,此刻正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里,便是《大奉科普》的编辑部。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由数张八仙桌拼成的巨大长桌。桌上,铺满了稿纸、炭笔、参考的期刊论文,以及各种绘制了一半的插图。以原期刊中心负责人周先生为首,十余名从各大学院精挑细选出来的,既有扎实学问、又具通俗文笔的老师们,正围着桌子,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辩。
他们的争论焦点,正是《大奉科普》创刊号的内容选题。
“头版头条,必须是校长的‘手摇压水器’!此事已传遍京华,百姓最为好奇,以它开篇,最能吸引眼球!”一名物理学院的老师,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他面前的稿纸上,已经画出了一幅惟妙惟肖的压水器结构草图。
“我同意!”另一人立刻附和,“这篇文章,就叫《一压清泉天上来——为您揭秘手摇压水器背后的惊天奥秘!》,题目要响亮!要让百姓一看就想买!”
“奥秘?什么奥秘?”一位负责农学版块的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地反驳道,“你们物理学院天天把‘大气压强’挂在嘴边,可这个词,百姓听得懂吗?我看了那篇期刊,里面是帕斯卡,又是各种数据,你们也都才只刚学物理,自己都似懂非懂,更不用说百姓,百姓看了,只会头晕脑胀,直接把报纸当厕纸!”
他拿起另一份稿子,拍在桌上:“所以,这篇文章,不能讲得太深!重点要放在‘用处’上!要写它怎么解决旱塬缺水,怎么给矿井排水,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至于原理,一笔带过即可,就说是‘天之气,有其力’,简单易懂!”
“我反对!”一个年轻的算学老师立刻站了起来,“周先生,各位同僚!校长创办此报,其意在于‘科普’,在于‘开启民智’!若只说其然,不说其所以然,那与那些含糊其辞的方士神棍,有何区别?我认为,不但要讲,还要想办法讲明白!比如,我们可以用百姓熟悉的皮囊、水袋来打比方,解释什么是‘压强’!”
“对!还可以配上大量的插图!一张图,胜过千言万语!”
争论,陷入了白热化。从物理学的“大气压强”,到农学的“蚂蚁搬家为何天将雨”,再到医学院的“讲卫生、防痢疾”的倡议,每一个选题,每一篇文章的遣词造句,都被放在显微镜下,反复推敲、辩论。
坐镇中央的,正是程博士。
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认真地倾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他时而点头,时而提问,用他丰富的阅历和智慧,引导着争论的方向。
“李博士的提议很好,用图画解释,是个妙招。”
“张博士的顾虑也对,措辞必须通俗,要让街边的孩童,都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最终,在程祭酒的统筹下,经过整整一夜的反复修改与打磨,《大奉科普》创刊号的终稿,终于确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