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吃的话,杜知节宁愿吃药撑死。
顾十五可以是大唐道首,也可以是大唐的恶魔。
清河崔氏、博陵崔氏……那些就算是他能够爬到想要的位置都需要仰望的存在,被这人整成什么样子?
再看着顾留白对杜文若的态度,再想到自己之前对他做过的事情,杜知节恐惧得差点要晕厥过去。
顾留白没有管他,只是招呼着杜哈哈先和自己一起坐了下来。
其实自从知道蓝玉凤和自己娘的关系之后,他便明白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便是他娘离开世间之前便留给他的护道者。
哪怕是其中似乎最和他八字不合的陈屠,其实也早已成了他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他知道阴山一窝蜂这些人,每一个人都有着很特别的过往,他很好奇,很想知道他们的故事,但他也尊重他们的隐私,在他们不愿意告诉他以往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也不会刻意去打听。
听到蓝玉凤所说的有关杜哈哈的那些过往时,他愤怒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必须尊重杜哈哈的选择,但过去的事情算了,今日的事情,却不能这样算了。
杜知节的身体晃动着,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如同等待审判的犯人。
“坐。”顾留白示意他坐下。
杜知节几乎瘫软在座位上。
“杜少监,大唐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我一直是个很讲道理的生意人。”
顾留白平静的说道,“你父母是我叔的养父母,应该对我叔不错,所以你当年下毒,用剧毒毒坏了我叔的身子,损伤了他的根基,他后来哪怕成了厉害的修行者,也并未想要找你报仇。后来他护着我回了长安,也从未提及过这件事,他也肯定看不上你们这一点点家业,但你之前已经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到了现在不知悔改不说,还到他面前说那些话,你说该是不该?”
“不该!”杜知节哭了起来。
他此时完全不像是一个朝中四品官员,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顾留白却是淡淡的笑了笑,“我不和你算别的账,你毒坏了我叔的身子,损伤了他的根基,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未晋升八品。那让你想办法把我叔的根基补好,让他晋升八品,这应该不过分?”
杜知节一呆,他几乎是拼着老命叫了起来,“不过分!绝对不过分!”
这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百倍。
“我是讲道理的,你也说了,长安的冬天很冷。”顾留白平静道,“如果到了今年冬里你还没办法补好我叔的根基,没办法让他晋升八品,那过冬的时候,你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别连累别人。”
杜知节如蒙大赦,连声道,“一定!一定!”
“还有个事情。”顾留白看着他,说道,“你这次是替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来的,他的事情,明月行馆的人会和你联系。”
杜知节连连点头,道:“知道了。”
顾留白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等到杜知节浑身又被冷汗湿透后,他才开口道,“杜少监还不走,难不成等着我请你吃饭不成?”
杜知节这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般告退走了。
杜知节一走,顾留白就不装了,看着杜哈哈就抱怨,“叔,你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受这委屈,你报恩当然是不错,但教训他也不妨碍你报恩。难不成他这样的人做错了事情,还得靠他父母兜着?”
杜哈哈咧了咧嘴,和平时一样哈哈一笑,但毕竟笑得没以往那么大声,“东家,你就喊我杜哈哈,别喊我叔,我听着不太习惯。你说想要教训他,那以前心里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过去的时间一长,原本想着再不会回长安,这心思早淡了,而且好不容易回到长安了,还去想以前不痛快的事情做什么。还有我知道东家要对付他不知道有多少手段,但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他出事情了,还惹得我养父母心烦。”
顾留白叹了口气,“我娘怎么就找了一堆这么心善的人?这也不怕我被人欺负死?”
杜哈哈被他这么一说倒是轻松了起来,哈哈一笑,“东家,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娘觉得我们太心善,老了没人照顾会被人欺负死,所以她只能让你照顾我们?”
顾留白笑道,“感觉还真有这种可能,不过这次这个杜知节是自己撞上来的,这是命数使然,怪不得我。”
杜哈哈这个时候看着走出静王府道门的杜知节,都有点同情起来了。
最晚到过冬的时候造就一个八品?
那谢氏为了造就一个冯束青,还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这一个杜知节要想补好他的根基,让他这么快晋升八品,他能有办法?
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又忍不住看着顾留白道,“东家,谢谢哈。”
“谢个屁啊。”顾留白得意洋洋,“你成了八品,那还不是我有大把好处?我最近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可没余钱帮你找到那么多补好你陈年旧伤的灵药。”
杜哈哈知道顾留白是开玩笑,他顿了顿之后,轻声道,“陈屠老婆过两天就生了。”
顾留白哈哈一笑,道:“我知道,裴二小姐半个月前就已经给找了一个最好的接生婆,在他们那边坊市呆着了。放心,陈屠这手艺,我感觉他自己接生都行,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杜哈哈一听顾留白比自己还清楚陈屠老婆的状况,他心里就又有些唏嘘,他就知道顾留白是真把他们这群人当成家里人。
还是天高气爽的秋日,好不容易钻进马车车厢的杜知节却浑身不断的发抖起来。
他这个时候开始陷入后怕。
他没有想到杜文若竟然和顾留白有着这样的关系,他回想起顾留白所说护送他来长安的话语,他想到了在那个早餐铺子里,杜文若随手放在一边的剑。
他心脏都几乎抽搐起来。
八品…
意思是杜文若已经七品巅峰,只是因为被剧毒损伤了根基,所以才迟迟无法进入八品。
那其实他说那些话语的时候,如果杜文若想要杀他,他就已经是早餐铺子旁的一具尸体了。
只是如何让一名被蚀炁断脉散损伤了内腑的修行者恢复如初,如何让这名七品巅峰的修行者在冬季结束之前一定晋升八品?
他要怎么做才能做到这些?
想到顾道首的信用,想到他说到做到的做派,杜知节捂住了自己的嘴,在车厢之中无声的哭嚎起来。
顾留白起身的时候,从窗口看了一眼这辆马车。
他这个时候都没有想到有什么好的方子和灵药能够修复被那种剧毒损伤的内腑,但有时候一个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好歹也是当朝大员,不逼一逼怎么知道呢?
……
顾留白很快溜达到了漱玉轩,怀贞公主这些时日就在这里修行。
杜知节只是小人物,但背后关乎京兆杜氏。
裴国公那日和他谈话的时候,明确的告诉了他哪些门阀可以拼命薅羊毛,但哪些门阀则必须给些脸面,因为那是皇帝要扶持的力量。
京兆杜氏也是皇帝要刻意扶持的力量之一,那教训杜知节这件事情,至少也要让皇帝知晓其中缘由。
所以顾留白就认真的将这来龙去脉和怀贞公主说了一遍。
怀贞公主觉得这杜知节的确挺可恶的,杜哈哈也实在太好人了,但她也觉得这事情说大不大,但就在这赐婚的节骨眼上,万一让皇帝不舒服了,影响的嫁妆可不是一点点,再加上这两日也没回宫里头,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马上就回宫里求见父皇,好好说说这事。
“你和你父皇谈完之后,顺便帮我约一下博陵崔氏的人,到时候让他们过来一谈。”顾留白现在和怀贞公主没事就养个剑,让她做事也完全不需要客气了。
怀贞公主知道他和博陵崔氏的过节,便有些好奇,“你这次和博陵崔氏想谈什么?”
顾留白大致说了一下局势的判断,点明博陵崔氏和范阳卢氏应该属于首先被蚕食的门阀。
怀贞公主顿时就明白了,“你想直接让博陵崔氏明白这点,然后让他们被迫和你合作,让你吃个大头?”
顾留白点头说是。
他和博陵崔氏已经打过交道,至少博陵崔氏之前很看得清形势,很懂得壮士断腕求生之道。
既然裴国公的意思是能抢的地方就下手要狠,那他最好做个独门生意。
“那我顺便帮你在父皇那里也探探口风。”怀贞公主一边整理衣衫准备出门,一边顺口问道,“那范阳卢氏呢?”
顾留白笑道,“范阳卢氏这些人还有些看不清楚形势,他们现在和当日的清河崔氏一样,还觉得自己如日中天,后面好日子就要来了。这时候和他们去谈,他们未必肯割肉求生,反而会暴露我们的意图。范阳卢氏那边先不用考虑,等他们自己觉得穷途末路的时候再说。”
“对了。”
怀贞公主出门的时候,顾留白突然想到一点,又笑着说道,“上官昭仪家里最近有些纠结,他们之前和我不对付,现在想要讨好我,却又犹豫不决,你顺便也提点他们一下,让他们要讨好赶紧过来讨好。”
怀贞公主笑出了声,道,“我会和他们说说我嫁给你大致要什么样的嫁妆,然后提醒他们一下,上官妹子也是公主,他们要准备的东西可不能比我的差。”
顾留白乐了,“那他们估计要卖田地和卖房子了。”
怀贞公主坐在马车里朝着皇城行去的时候,她不由得同情起远在黔州的太子。
顾留白做多少准备,她是看得见的。
这每日里看上去平平淡淡,说说笑笑就过了,但每日里,顾留白手握的力量却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在远离长安千里万里的地方,此时已经被顾留白卷动起风云。
她甚至想象出在扶风郡,在关外,在南诏郡,甚至在高丽,都有军队在集结,而且数量越来越多。
她知道太子也在努力的组织起大军,但面对顾留白这样的对手,她觉得太子根本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