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洞口旁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混合着甜腥腐臭和一种新出现的、令人昏沉的腻香。几名守卫脸色发白,扶着长矛才能站稳,眼神都有些涣散。原本被碎片阵列勉强压制的灰黑雾气,此刻如同烧开的沥青,翻滚得更加剧烈,洞口边缘的砖石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仿佛不堪重负。
李世民、赵云飞等人赶到时,魏林也带着他那十名精悍的亲卫,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这位太子洗马此刻脸上没了城门口时的倨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疑、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亢奋的神情。他抽了抽鼻子,眉头紧皱:“这气味……果真邪门!”
侯君集的副将连忙汇报,就在半个时辰前,洞口突然开始飘出这种腻香,闻到的人先是精神一振(很诡异的那种提振),随即就感到四肢乏力,头晕目眩。同时,黑气喷涌加剧,碎片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李世民蹲下身,仔细观察洞口和碎片阵列,又看了看那些萎靡的守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洞口。石子落下去,没有预期的落地声,反而传来一种类似油脂搅动的、令人牙酸的“咕嘟”声。
“下面有东西在‘发酵’,或者在‘蜕变’。”李世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魏林,“魏洗马,这就是你要查验的‘军务’之一。如何?监军大人可有高见?”
魏林被将了一军,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眼珠一转,挺起胸膛道:“既是邪祟作乱,自当以正法破之!当以烈火灌入,桐油焚烧,或以生石灰、秽物镇压!岂能坐视不理,任其蔓延?”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懂行的老兵,包括王小乙,都差点笑出声来。王小乙嘀咕:“生石灰?烧?下面连着地脉呢,你当是烧耗子洞啊?万一炸了或者邪气乱窜,乐子就大了。”
魏林耳朵尖,听见了,怒目瞪向王小乙:“你这小卒,安敢妄议?”
“他说得没错。”赵云飞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实地经验,“地脉邪气无形无质,却又与水土相连。粗暴焚烧堵塞,可能适得其反,引发更大范围的地气紊乱,甚至可能……加速碎片封印的崩溃。” 他指了指那几块光芒摇曳、裂纹蔓延的碎片。
魏林不服:“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就靠这几块破石头?我看它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也是众人最忧心的。李世民看向赵云飞:“云飞,晋祠那边,可有收获?”
赵云飞立刻将发现女像基座纹路与地脉、碎片的微弱共鸣之事简要说了,最后道:“陈先生推断,可能需要特定方法‘激活’古老遗存,或许能增强对地脉的疏导或镇压之力。但具体方法……尚无头绪。”
“特定方法……”李世民沉吟,目光再次落回地宫洞口,又望向西边晋祠的方向,仿佛在衡量两者之间的距离与联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地听”忽然脸色惨白,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耳朵紧贴地面,浑身都在轻微颤抖。“来了……又来了……比上次更多……更快……它们在沿着地脉,朝这边汇聚!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宫深处猛然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和嘶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接近!洞口翻涌的黑气骤然一浓,那腻香味也瞬间强烈了数倍!
“列阵!”李世民厉声喝道。玄甲军与太原守军立刻挺起刀枪,弓弩对准洞口。魏林的亲卫们也紧张地拔出兵刃,将魏林护在中间。
“不行!不能硬挡!”赵云飞急道,“这些东西如果冲出,靠刀枪未必有用,反而可能造成更大伤亡和污染!必须想办法加固封印,或者……引导!”
“如何引导?往哪引?”侯君集吼道,他也被那地下的动静弄得心惊肉跳。
赵云飞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蹦了出来:“晋祠!女像基座纹路能与地脉、碎片共鸣!如果把地宫这边的邪气……暂时‘引’向晋祠那边呢?利用古老遗存的力量去化解或镇压?至少,能分担这里的压力,争取时间!”
所有人都被这个想法惊呆了。把邪气引走?怎么引?拿什么引?这听起来比魏林的火烧石灰计还不靠谱。
李世民却紧紧盯着赵云飞:“你有办法?”
赵云飞咬牙,从怀中取出那块一直随身携带、作为“样本”和“感应器”的、最小块的黑色碎片。“碎片之间,碎片与地脉纹路之间,存在联系。也许……可以用这块碎片作为‘诱饵’或者‘导线’,结合地脉走向,尝试将邪气引导向晋祠方向。但这需要精准的地脉知识,而且风险极大,一旦控制不好,可能把晋祠也毁了,甚至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
这是一场豪赌。赌对了,可以暂时缓解危机,争取到研究真正解决方法的时间。赌错了,可能就是灾难的扩散和升级。
地下的抓挠嘶吼声越来越近,洞口开始有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腻香味浓得让人开始反胃。几个守卫已经站立不稳,瘫倒在地。
魏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嘴上却不肯服软:“荒……荒谬!妖言惑众!秦王,此等无稽之谈,岂能轻信?当速速调集大军,封死此洞!”
李世民看都没看他,他的目光在焦急的赵云飞、颤抖的“地听”、翻滚的洞口和手中那块微微发光的碎片之间快速移动。时间,每一息都在流逝。
“你需要什么?”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
“需要知道地宫到晋祠的精确地脉走向!需要人护送我和这块碎片,沿着可能的脉络节点快速移动,尝试‘引导’!需要晋祠那边,陈先生他们,尽可能做好接应和……防护!”赵云飞语速飞快。
“‘地听’!”李世民喝道。
“地听”勉强支撑起身子,从怀里摸出一支炭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这是他平日里凭天赋和感受,结合老兵经验,胡乱勾勒的太原地下水流、土层空洞的示意图,粗糙至极,但此刻或许是唯一参考。他趴在地上,耳朵贴着不同位置听了片刻,手指颤抖着在地图上画出一条曲折的、断断续续的线:“这里……这里……声音的流向……大致是朝西偏北……但中间有断续……可能有古河道或者岩层阻隔……”
“够了!”李世民抓过地图,扫了一眼,立刻开始分派任务:“侯君集,你带主力守在这里,如果真有东西冲出来,不惜代价挡住!玄甲军第一队,随我护送赵将军!魏洗马,”他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魏林,“此地危险,请你和你的亲卫,暂且退回安全处‘监军’即可!”
魏林张了张嘴,看着那越来越不祥的洞口,最终把“本将军要亲自监察”的话咽了回去,带着亲卫匆匆退后了一段距离,却又不肯完全离开,远远观望。
李世民点出二十名最精锐、最沉稳的玄甲骑兵,人人双马,准备接力疾驰。赵云飞将那块作为“诱饵”的碎片用细绳拴好,握在手中,翻身上马。
“出发!”李世民一马当先,沿着“地听”大致指引的方向,冲向西城废墟之外。赵云飞紧随其后,手中碎片似乎感受到了地脉邪气的躁动和主人的决心,开始发出不稳定的、忽明忽暗的光芒。
他们沿着城墙根,掠过残破的坊市,冲向西北方向。赵云飞全神贯注,感受着手中碎片的细微变化和地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震动与“流向”。他不断调整着前进的微方向,时而让碎片更贴近地面,时而又稍稍提起。
起初,似乎没什么变化。地宫方向传来的嘶吼和震动并未减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们在一条干涸的古河道拐弯处,赵云飞刻意将碎片猛地贴近一处裸露的、带有天然孔洞的岩石时,碎片光芒骤然一盛!同时,他仿佛感觉到,一股阴寒的、充满恶意的“注意力”,从地宫方向,被隐隐牵引着,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
“有效果!但很微弱!”赵云飞大喊。
“继续!加快速度!”李世民头也不回。
马队如疾风掠过荒芜的田地。晋祠的轮廓已经在望。然而,就在他们距离晋祠还有不到一里地,穿过一片小树林时,异变突生!
林中突然射出十几支冷箭!目标明确,直指李世民和赵云飞!
“有埋伏!”玄甲骑兵反应极快,迅速举盾护卫,但还是有两名骑兵中箭落马。
与此同时,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从树林中杀出,刀光闪烁,直扑而来!看身手和配合,绝非寻常盗匪,而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是‘夜枭’!他们想阻止我们!”赵云飞挥刀格开一支射向自己的箭,心中雪亮。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果然盯着晋祠和地宫!
“分兵!一半人随我挡住他们!云飞,你带另一半,继续冲!一定要把‘东西’引过去!”李世民暴喝一声,已经挺槊迎向一名扑来的黑衣头目。
箭矢破空,刀剑交击,马匹嘶鸣,小树林瞬间变成血腥的战场。赵云飞知道自己不能停,他带着十名玄甲骑兵,拼命抽打战马,冲向晋祠。身后,厮杀声、李世民中气十足的怒喝声,以及……地宫方向隐隐传来的、仿佛因失去明确“引导”而变得更加狂躁的嘶吼声,交织在一起。
当他终于冲进晋祠山门,看到那尊女像时,手中碎片的震动达到了顶点,光芒刺眼!而晋祠地面,也开始传来不同寻常的、源自地底的闷响与震颤!
陈老吏和“山猫”等人惊惶地跑出来。赵云飞跳下马,踉跄着冲到女像基座前,将那块滚烫的、光芒吞吐不定的碎片,狠狠按在了基座纹路之上!
“嗡——!!!”
这一次的共鸣,远超之前在晋祠的试探。以碎片与基座接触点为中心,土黄色的光芒如同涟漪般猛地扩散开来!整个晋祠的地面都在发光!女像仿佛微微震颤了一下,脸上那亘古的悲悯,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远处,地宫方向传来的狂暴嘶吼,骤然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发出了愤怒而不甘的咆哮,但声势……似乎真的减弱了一丝?而晋祠地下的闷响和震颤,却在加剧,仿佛有庞大的、黑暗的东西,正被强行吸引、转移过来,与古老遗存的力量发生着激烈的冲撞!
赵云飞半跪在基座前,死死按住碎片,感觉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在被疯狂抽取,眼前阵阵发黑。他不知道这临时起意的“引导”最终会带来什么,是缓解,还是更大的灾难?
他只能拼命支撑着,看向晋祠山门的方向,那里,小树林的厮杀声仍未平息。
而更远处,太原城南,魏林那留在城外的五百骑兵驻地,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大队人马开始移动的沉闷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