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我们能帮你。”张柏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宋寿生好笑不已,或许在他们眼中,“张这个姓很特别。”
“哪里特别?”张柏之神色有些奇怪,张是个大姓,全国上下姓张的人成千上万根本数不清。
“特别在我不信姓张的人,所以我更不指望你来帮我。”宋寿生笑意淡去,眉眼间的冷漠凝聚,四周缭绕着一团让人辨不清虚假真实的浓重阴气。
张柏之瞳孔缩紧,怎么想也没想到是这个听起来很荒谬可笑,毫无根据的理由。
“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宋寿生如此排斥,在他刚进门,听见他的自我介绍后便立刻冷下脸,眼神锐利又挑剔地上下打量他,评估他的能力价值。
刻薄冷漠的目光让张柏之当时便皱眉,好在良好的职业素质让他忍住了不甚愉快的情绪。
进一步想想,“张”或许又是一个很好的入手点。
张柏之目光紧紧盯着宋寿生,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流出出恰到好处的疑问,“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防备我们,如果你是被污蔑进来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从这里出去,就该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还是说……”
他停顿一下,逼近宋寿生,“你本来就是凶手?”
“你不用激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面对那黑沉如墨,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宋寿生神色无比平静,“调查案情是你们警察的事,不管是证明我的清白还是要彻底定我的罪,证据都是你们警方去找。”
“我宋寿生不怕死,真能找到证据证明我犯了罪,你就是当场把我拖出去枪毙,我tm也不会吭半声!”
张柏之微怔,半晌慢慢退离回去,兀自发笑,“普通人进来都是疯狂解释自己没有罪,请求警方帮他们……”
宋寿生打断他的话,“没必要说这些废话,我只是不想再掺和进你们警方和那些人之间。”
张柏之皱眉不解,“你不是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吗?什么都不说那些人就能放过你?”
宋寿生瞥他一眼,冷哼说话时带着一丝埋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或许从我当年走失到阿斯莫德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本来就该好好当我的大少爷,没想到现在被卷进来成了一个杀人犯?”
他“哈”一声大笑起来,眉眼间讽刺毕露,坐在他对面张柏之感觉自己被他无差别地鄙视讽刺到了。
“这是我的错吗?不!这是你们警方的失职!”
如此油盐不进甚至反过来责怪警方失职的宋寿生让张柏之头疼不已,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到现在大概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宋寿生的表现都很刻意,无论是自嘲难过还是生气鄙夷都显得那么突然。
张柏之看宋寿生就像看一个棘手的刺头,一个身上隐藏着秘密却无法被人打开的开关。
可在宋寿生眼中,张柏之试图以一己之力揪出潜藏在暗处的犯罪者们的想法也太天真。
蔺契所做的事情为什么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却还能在外潇洒快活?
因为他做的事牵扯了无数人的利益。
主动愿意的或者被迫愿意的都被牵涉其中,无法挣脱这牢笼,为了不被牵连,无论蔺契闹出多大动静都会有人上赶着帮他遮掩。
利益真是个好东西,达官显贵放不下权势想要活得更久,普通人又想要那难以企及的名声、地位、金钱,等到侥幸得到了这些东西,便会开始追寻遥不可及的长生梦。
利益真是个令人欲望蓬勃,令世界污秽黑暗循环往复的东西。
阿斯莫德——掌握着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长寿秘诀。
蔺契杀死达瑞斯是怕报复吗?
不,他是在为自己开通销路。
以德国为起点向四周辐射,终于在今天吞并阿斯莫德占据他们的产业,使得他遍布世界各地的产业链便更加完善牢固。
蔺契正在不断垄断全世界的销路,以不正当竞争方式,血腥暴力地剥夺他人的产业并入自己旗下壮大自身实力。
遥想一下,当世界上仅有蔺契这么一个掌握着顶尖“医疗”技术的人时,会有多少人争相赶来就为了祈求那么一丝可能。
资源汇聚在哪,钱便会源源不断地流淌进入那里。
如此庞大的产业链,如此惊人的财富量,如此复杂的利益关系体,一个个小小的市局警员如何与之抗衡?
“你想查什么就去查吧,张警官,没人能阻止你去查这些事,只是这个世界单靠正义是没有用的,你要知道现在调查的这件事背后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吗?”
宋寿生双手环抱在胸前,紧盯着张柏之的眼睛,他善意提醒着张柏之这件事情没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似乎是在劝告他尽早放弃。
不!
张柏之面色沉重却难掩眉宇间的坚毅之色,他的犹豫只在一瞬间便立刻烟消云散。
宋寿生所言非虚,在调查阿斯莫德时,张柏之一直能感受到暗处有一股强大的阻力在阻拦他继续深入追查当年那件事,直到最近,那股力量减弱了。
他们立刻加紧调查,兜兜转转终于发现了那个早已在大火中覆灭的阿斯莫德重新出现了。
联合那些失踪的人口旧案,什么私人拍卖会,不过是冠冕堂皇的人口贩卖!
而这其中,宋寿生是关键。
查了多年查不到线索的陈宗旧案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居然找到了“凶手”?
太巧合。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却也不得不承认暗处有人试图操控警方。
所以即使所有证据摆在明面上告诉他,宋寿生就是凶手,本该直接上报将人移交监察所,张柏之却不知道为什么按下了上报的报告。
“你是在告诉我,你被污蔑进来是因为利益没谈拢?”
利益、人口失踪、贩卖——产业链!
一条专门贩卖人口的黑色产业链!
意识到事情比想象中更严重的张柏之面色一沉,“你知道那些人对不对?!你甚至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随你怎么想吧,我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宋寿生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摊手道,“我不过是马上就要被定罪判刑的小人物而已。”
张柏之看得眉头直皱。
从接手这桩案子起他就没想过放弃,这些年追查起来,他很清楚案子的复杂性,现在更加直观感受到危险度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他可能真的会因为这“小小的”人口失踪案而死,但哪怕是死,也必须得对得起身上穿的警服。
一想到那些失踪的人口如今很可能在世界的某个阴暗角落而遭受虐待折磨,背后之人却高坐明堂享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快意生活,张柏之便觉得心头一阵愤怒勃起。
张柏之和他们这些人有着极大的不同,他身上始终充斥着一股坚毅勇敢,无畏无惧的正气,与他们这些勾心斗角,为了一点利益而像野兽般疯狂撕咬争夺的人就是两个极端点。
黑与白间,泾渭分明。
宋寿生凉薄地扯动嘴角,闭眼陷入沉默,以态度表示他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无论张柏之怎么劝说或是给以压力都不肯开口。
宋寿生他想看看,理想主义者与现实主义相碰撞会迸发怎样激烈的火焰,这星星点点的火光有朝一日说不准真能以燎原之势焚烧尽蛰伏在暗面的阴霾呢?
他不信任张柏之,不信任所有人,但如张柏之这般固执得义无反顾的人身上的那股冲劲却使得他不得不相信。
可惜的是,宋寿生不是可以干干净净站在阳光下的清白人。
他、蔺契、蔺泽生……他们所有人都是会被灼热的火光所灼烧的黑暗。
可惜的是,这火焰照亮他们得太晚,晚到他们已无回头路可以走。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时间不断流逝也没有人出面来保释这个人。
张柏之看着他,宋寿生看起来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看人的眼神冰冷足以证明他内心如磐石般的坚硬,可又会在低眸的某一瞬间流露出一丝自嘲的悲伤。
混沌的气息复杂斑驳,令人忍不住有些同情这个人。
转念一想,张柏之又觉得可笑,出身显贵的宋家少爷哪需要他去同情,难辨善恶的嫌疑犯哪值得他去可怜。
他不该浪费时间在这里,他应该立刻行动起来,他可以去试着相信宋寿生无罪,但不证明宋寿生就真的是清白人。
事实如何,全看调查证据。
解家的当家约他见面,就在今晚。
张柏之起身离去。
宋寿生就这么待在市局中,以嫌疑犯的身份被拘留在此,他对于出去根本不抱有希望。
蔺契想要他顶罪便有无数方法,张柏之能调查到的线索多半都是提前布置好的,说什么帮他证明清白不过是场空话。
就算能证明他不是绑架人口进行非法走私的人又如何,那他宋寿生本身犯下的罪行呢?那些罪足以让他被枪毙千百次。
本就不清白的人要怎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果他真的善,他或许会被张柏之身上的气劲打动去帮他,可惜他是隐藏在世间最肮脏的污泥,是极致的恶,所以他无法背叛自我去帮助一个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