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步出去一看,那些罐子里要么是赤红色的岩块,要么就是粉末,有的似乎是混了油,看起来浓稠鲜艳,像颜料似的。
这时秦瑶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小腿高的陶罐,罐子口还抹了黄泥,她用手电敲了敲陶罐,响声沉闷。
她抬头看了看刚从里屋出来的秦晃,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是想合计着怎么打开。
钱涛蹲在灶坑旁边忧心忡忡:“按照我们之前看到的东西,这罐子里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不会是人彘吧?”
他话音一落,连秦瑶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就打开看看。”
秦晃上前一步拿着手电就敲开了上头的泥封,“邦邦”的声音在这小屋里格外响亮。
陈志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哪儿也没去,小声跟我说着悄悄话:“乌眼儿哥,我们这个样子要得不哦?跑到别个屋头去,又是撞门,又是砸坛子的,我们看起就像个反派!”
我赶紧抬起手:“诶,打住,门是你儿子撞的啊,事儿都到这个程度了,咱们不翻也得翻了。”
陈志顿时不说话了。
另一头他们已经打开了陶罐,兄妹俩小心翼翼探头看了一眼后赶紧缩回头来,还用手扇了扇风。
钱涛脸色惨白:“不会吧?里面真有人吗?完了,惹到连环杀人犯了,凶宅啊!凶宅!”
可秦晃却盖上盖子说道:“里面是小半罐子水银,用水封着。”
“水银?”
这下大家伙无一不感叹,难怪郭强会生病,他们家不会有用水银的习惯吧?这就是钢铁侠来了也受不了啊。
不过这个发现却让大家伙心底踏实了不少,只要不是鬼怪作祟,总还有讲理的余地,有病就治病嘛,杀人干什么。
钱涛当下就长舒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候容远从我身后走进了里屋,脚步很轻,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张桌子上。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翻开最上面的一个横格本,横平竖直的铅笔字深深地印在纸上。
容远的声音很柔和,一字一句小声读着:
“走月亮……秋天的夜晚,月亮升起来了,从洱海那边升起来了。是在洱海里淘洗过吗?”
他的声音在这诡异的黎明中就像一缕海风,裹挟着来自地平线下的遥远气息,安宁、清新。
可就在我们安静下来的空档里,房间里竟然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月盘是那样明亮,月光是那样柔和,月亮照亮了高高的点苍山,照亮了村头的大青树,也照亮了,照亮了村间的大道和小路……”
这下所有人就像被定格在了原地,只留一双眼睛还在活动。
那声音缓慢、嘶哑、沉闷,吐字不清,还透着一丝笨拙。
顿时,房间里只剩这道声音独自歌颂着那轮明月,认真,渴望,但诡异。
我看向了炕上的炕柜,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这个人原来一直待在柜子里,难怪门上没有锁。
这像是一篇课文,语句优美,可被一个躲在柜子的人用这样喑哑的声音背诵出来就显得有些渗人了。
我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他的语调平稳,停顿都是一致的,就像是反复读过千千万万遍,将每一个字都刻在了脑子里,读到情感麻木、情感放空。
这声音在我听来就跟催眠曲似得,甚至是等他停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读完了。
房间里再次变得鸦雀无声,秦晃轻巧地走到门口看着我,我伸手指了指那炕柜。
于是秦晃指挥着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我和他。
可我想了想还是指了指秦晃,“你也出去。”
秦晃愣了一下,我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贼牛逼,真的,不开玩笑。”
秦晃半信半疑,但还是选择退到了门口,只不过看样子是随时准备冲过来。
眼看着屋里就剩我一个人了,黑暗顿时围了上来。
我捏了捏拳头,轻轻抬腿往炕上爬,现在房间里静到了极致,等我的脸距离柜门只有半米不到的时候,一道缓慢的呼吸声传到我的耳朵里。
他的呼吸很慢,起码比我慢了半个拍,就像一头沉睡的野兽蛰伏在柜子里。
我深吸一口气,蹲在炕上伸出一只手打开了右侧柜门。
“吱嘎。”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我还是忍住惊了一下。
柜子里的人将脖子窝在拐角,身体和脑袋成了九十度,这一看还以为是折断了,而他的脚竟然就放在头上。
我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可他只是被我的手电光刺得闭住了眼睛,然后眨了眨眼看向我,什么都没有做。
果然是那张脸,塌陷的脸颊,长着红色瘢痕的皮肤包裹着长到离谱的骨头。
他的瞳色很浅,比容远要浅的多,此时正在不断眨眼躲避着我的手电光。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后退一步移开手电。
他的眼睛似乎很不舒服,于是伸出藏在柜门后的手揉了揉眼睛。
借着点儿余光,我看到他的手指也很长,但是歪曲变形,指甲萎缩严重,只能覆盖一半甲床,凹凸不平不说,还带着灰黑色的条纹。
他还是没有动作,只是揉着自己的眼睛。
我探出手试了试,他毫无反应,于是我便试探着伸手拉开了另一半柜门,这下他整个人都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一个两米多高的人竟然把自己蜷缩在一个一米左右的柜子里,他把腿折到胸前,整个人把柜子塞得满满登登。
但凡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能看到不规则的红色疤痕。
这就是小老三,那个被喂生肉的孩子。
我忍不住抿了下嘴唇,哑着嗓子说道:“你的爸爸,是郭强吗?”
他那双眼睛看着我,瞳孔不住地抖动,依然没说话。
“咯吱”一声,他竟然动了,我猛地后退贴在墙上,紧盯着他的动作。
可他只是侧身把自己的脚放了出来,然后费力却熟练地爬出了柜子,看起来像个挣扎着的长腿蜘蛛。
他出来以后就蹲在柜子门口,呆滞地看着我。
说实话,我被他看得有点儿尴尬,他这个样子就像是睡到一半儿被我吵醒了似的。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会不会他的习惯就是睡在柜子里,根本不是为了躲我们。
就好像大晚上有人摸进我家,然后蹲在我的床上把我从被窝里扶起来,张嘴就问:“你爸是吴建业吗?”
很唐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