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便有尚书和度支的官员在殿上启奏:事务浩繁,人力单薄,不敷应用。
话里话外让陛下给增派人手。
司马策听完也说:“尚书的几位大臣近日确实写了不少奏疏给朕,可是现在朝堂各司其事,哪里还有人派过去给你们?”
殿下一派寂静。
众臣摸不准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不敢应声。
半晌还是袁杰站了出来。
“陛下,朝廷虽然各司其职,不过有些衙门鲜有实务,倒是可以暂时迁转一下。”
司马策立时借坡下驴:“你觉得可以如何调度?”
“臣以为,御史中丞王显可事度支一职。”
这话一出,朝臣面面相觑。
不久便有人出声应和:“臣附议。”
“臣听闻王大人在吴州任上时,最擅统理度支,均平赋役,必定可勘度支一任。”
御史台早就盛不下王显了,天天上疏劾奏完了,殿上还劾奏。
动辄就给人扣帽子,什么庸懦无能,才不堪任,什么行为失检,有伤风化,什么言语卑污,帏薄不修。
除了律例上不让随便弹劾的谋反通敌,其他能劾的都让他劾过一个遍了。
状告完了还要再卖惨说一句:臣职司在此,不敢不言……
自打他接任了御史台,每天早朝就是臣风闻,访闻得,臣谨劾……
已经成了固定流序。
若是王显今日没开口,陛下都不知道该啥时候议正事。
以往他们被御史弹劾,多少知道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儿。
可在王显这儿,根本猜不到。
每天就跟庙会上开关扑似的,开到谁算谁。
也许刚对别人被劾幸灾乐祸呢,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每天这个朝上的头皮都发紧。
如果把王显调去度支,那可真是个利在眼前功在千秋的好主意。
让他也去干干实务,别动不动就只会拿嘴说。
度支这个差事,没干过的也知道有多难干。
司马策顺势点了个头:“你推荐的这人倒是跟朕想的不谋而合,只不过朕有两个人选可以补度支的开缺,一是中书的崔……”
“二二二二二……”
行吧。
“既然众卿都没有异议,那就先这么办了。”
“可是,御史台的开缺谁来补?”
众臣再次面面相觑,怎么御史台还要补?
刚才的意思难道不是说,御史台的事务暂且搁置,然后让王显去度支支应吗?
此时又有人启奏:“臣以为,光禄寺卿可。”
司马策心想,你倒是会选人。
光禄寺卿都年逾七十了,耳聋眼花,还是个老好人。
选他跟空着有什么区别。
“或者,鸿胪寺卿也可。”
嗯,鸿胪寺卿胆子小,有事就往皇陵跑。
“陛下,微臣下个月请了赐告。”
不等司马策为难呢,鸿胪寺自己先出来说话了。
“禀陛下,臣听说下半年没有郊庙祭礼,所以太常寺卿可往。”
司马策忍住笑,朝他看了一眼。
“也好。”
还没等司马策正式下旨,底下就有大臣坐不住了。
“陛下,臣以为太常寺身负六礼,不宜……”
只不过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易禾出列仓促打断:“臣愿往。”
“允。”
司马策趁热打铁,当即拍板定下了。
朝堂一片哗然。
早知道会让易禾顶御史的差事,何必还支持王显去度支呢。
难道他会比王显手下留情吗?
必然不会啊。
忍吧,反正也没几个月。
王显还有住在度支的可能,怎么说也算升擢了。
易禾肯定不会一直留在御史台。
……
通常朝廷收回产业,只有两个手段。
一是渐进蚕食,二是雷霆手段。
现在渐进蚕食已经来不及了,既然预备大战在即,只能使用雷霆手段。
再就是收回哪些产业。
首先是盐铁专营,这些是民生和军备核心,不过现在已经被门阀借包税制垄断了产销。
再就是山泽之利,当归公室,足够师出有名。
其次是漕运和官道。现在门阀们控制水路要谨,截留了不少赋税,更有甚者,会在沿途勒索商旅。
再就是边境马市。
马市只是战备军需的一种,要整顿边境产业,可以先从它下手。
最难办的还是前面两个。
司马策在门下中书和尚书分别抽调了几班人马,开始勘察盐铁通市的状况。
谁有盐井铁坊,就等于拥有了几辈子吃不完的金山银山。
这种在门阀身上强剜心头肉的手段,势必会遭到殊死抵抗。
没过几日,几班臣工都在殿上叫惨。
他们说,朝廷内有死谏罢议的,朝廷外有武力抗衡的。
根本无从下手。
司马策毫无意外,他就是想先礼后兵,免得他们说治者狠戾,君上不仁。
现在礼完了,就该兵了。
随即点了闻十九几名次将,命他们率麾下占领建康内外的铁坊和盐运要道。
“朕承天命,收盐铁归于六官,敢有私贩者,货尽没官,违者即斩。”
并将此诏同时颁了太庙。
武举新兵自设立以来,还未接到过什么要紧的差事。
因此也憋足了劲为朝廷效力。
易禾则配合三省,日日上疏劾奏。
“某道总获盐利二十载,隐没官课,畜养私兵,疑有不臣之心。”
“昨日闻刺史率兵焚毁私坊,籍没铁役,且聚众抗旨,请陛下发兵诛逆。”
“臣近日核查官产,持有数名官员贪墨实证,请陛下按律追赃,抄没入官。”
司马策每日的答复通常也只有一个字:
杀。
于是七八日间,几十个人头落地。
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
原本他们以为易禾接了御史台,会三五不时劾奏他们官体有失、犯上不敬、奢靡逾制等罪名。
就像之前他们弹劾易禾的一样。
万没想到,新御史眼皮底下根本没夹过这些小节。
反倒是一张嘴就要去掉几条人命。
这比他们之前担忧的可惊悚多了。
陛下哪是临时将他们二人迁转,分明是深思熟虑过的。
王显在后头部署策略,三省心腹在中间开阖敛散,易禾在前头口诛贼臣。
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里应外合,内外交攻。
实在是下了一盘表里机锋的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