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鄂鼐干咳一声,尚善顿时警醒,赶忙收声,凝眉向四处望去,身旁的戈什哈会意,将正在清粮的账房、兵丁统统赶出了粮库,然后自己也都退了出去,偌大的粮库之中,只剩下尚善和鄂鼐两人。
短暂的沉默后,尚善忽然笑了起来,起初是低笑,随即变成毫不掩饰的、甚至有些呛咳的大笑,他笑得浑身肥肉乱颤,不得不扶住旁边一个粮垛才站稳,一边笑一边指着那麻袋上的标记:“我说长沙府常德府这两年日子也不好过,哪来的这么多粮给吴应麒?原来是‘那一边’的手笔!好嘛,这吴周的权臣们,还真是八面玲珑,不,是四面漏风!郭壮图能通咱们的‘气’,吴应麒这边,也能接‘那一边’的粮!有意思,真有意思!”
尚善笑够了,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喘着气,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恶作剧得逞般的玩味神情:“没想到吴应麒也跟那边搭上了线,啧啧啧,这么多粮草被咱们给劫了,这算不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毛站长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他们不会参与此事呢!结果还送来这么多粮草!”
“大人,您这就错怪毛站长了……”鄂鼐翻着那些标记和文字:“听说红营那边搞余粮统购统销,就是这各省粮油局负责收购和对外销售,红营把它当商事活动,所以这些个粮油局都归各省商务处和执委直管的商务院管理,大人您看,这些粮食都是从红营江西商务处粮油局出来的,所以应该不是红营送给吴应麒的,都是吴应麒出钱从江西那边买的。”
鄂鼐顿了顿,笑道:“对于红营来说,一手交钱一手交粮,这不过是正常的商业活动,自然算不上什么插手干预,就算是我大清,大人您和靖南将军若是能出钱跟红营买粮,红营多半也会照给,到时候就看谁钱多,谁就能在荆州城下耗下去。”
“本将军是个穷宗室,比不得吴应麒这权倾朝野的楚王殿下富庶,再说了,这荆州之战早打完早回武昌享受,有那闲钱自个吃好喝好得了,别人家的事嘛,用不着那么认真!”尚善笑着摆了摆手,摩挲着下巴上粗硬的短须:“这一个粮库就这么多粮,整个岳州的囤粮数额怕是上了天了,你之前说还能截到一队粮船?哈哈!这么多粮草,不知吴应麒要出多少金银?他若是得到消息,怕是得气疯了吧!”
鄂鼐附和着笑了笑,跟着提醒道:“大将军,这些事还是不宜声张,若是咱们心里没鬼,自然可以拿此事大做文章,可咱们私底下也有布置,万一事情闹大了,指不定引火烧身。”
“嗯,你说的对!心里有数就行,这些粮袋,找可靠的弟兄,把有标记的地方都拆了,或者整个换掉…….”尚善点点头,随意划开一个粮袋,从里头抓出一把稻米来,摊在手心里嗅了一口:“啧,这应该是江南的苏常香米,当年做御贡的米,现在竟然都能拿来廉价买卖了,红营那边怕是连寻常百姓都能吃上,咱们呢?丢了江南之后,恐怕万岁爷都难吃上一口!”
“万岁爷可怜啊,如今他能吃些什么呢?无非是奶酪饽饽、奶茶春卷之类的,你看看这些个香米,米粒饱满、晶莹透亮,煮出来是香气四溢、唇齿留香,吃上这样的米,才算得上是好日子啊!”
一旁的鄂鼐面色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题:“大将军,岳州已下,但此地太过紧要,乃是湖南北门锁钥,洞庭咽喉,更是荆州吴应麒大军连接后方的粮道命脉所在,吴应麒在荆州一旦得知岳州失守,必定如被掐住喉咙的猛兽,必然要拼死来夺!而且我军占据岳州,威胁长沙马宝,他们也可能会出兵来攻,还是要早做准备。”
“鄂都统,你和蔡巡抚比,就是差在这里,只想着怎么打仗,听不懂本将军话里的意思,非得本将军给你说个明白!”尚善有些无奈的瞥了一眼这名爱将:“岳州是肯定守不住的,咱们手底下这些兵将是个什么状态,你还不清楚?本大将军不管事,下面的人就学着糊弄,要他们打顺风仗、去抢肥羊,那个个都是行家里手,可让他们去和吴应麒、马宝的精兵死磕?这帮子人连咱们都可以扔给敌人,自己逃跑!”
鄂鼐更加尴尬的低下头去,尚善继续说道:“所以本将军一开始就没打算死守岳州,但岳州得而复失,朝廷一定会怪罪,怎么办呢?只能拿钱粮堵嘴了嘛!”
尚善拍了拍身旁的粮袋,细细说道:“岳州要守,但不是为了死守配合荆州战事,而是为了让咱们有时间把这些粮草物资运走、在城内刮地皮!鄂都统,布置城防自然紧要,但你也要分出可靠的人手,尽快把城内城外的府库统统搬空。”
“另外,你形象好、吓得住人,那你就亲自带着人,把城内的富户豪绅,还有吴逆的官吏都集中起来,咱们也学着那一边打土豪,让他们‘捐输助饷’,实在不行,上刑拷饷,总之就要尽快把他们榨干!这事你亲自看着,别闹到那些中小商贩和贫苦百姓身上去,搞得咱们日后在那边不好做人!”
“钱粮搬干净了,咱们就撤军,这些钱粮我们也不独吞,留一份自用,一份重赏军将士卒、邀买人心、稳定军心;一份挑最好的、最多的,进献朝廷,让皇上和朝中百官尝尝这苏常的香米味道,也帮着朝廷缓解一下国库匮乏的景况。”
“另一份,本将军还要去荆州城下和费扬古他们会师,就亲自押着去荆州,费扬古的日子想来也是过的紧巴巴的,我白送给他这么多粮草饷银,他不得对本将军感激涕零?到时候各方都得了利,咱们虽然丢了岳州,但谁还能指责咱们?朝廷和费扬古他们,指不定还得谢谢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