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沉闷到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巨响猛地炸开,惊醒了陷在情绪里的杰书,杰书扭头看去,正见校场上一门火炮轰然开火,那门炮与寻常的火炮不同,炮身粗短敦实,泛着新铜特有的暗沉光泽,炮口斜指苍穹,如同一条蛰伏的钢铁巨兽,正对着远处人工堆砌的土丘。
炮口喷吐出的不再是寻常火炮发射时的浓烟与火光,而是一个巨大、炽烈、瞬间膨胀的火球,气浪裹挟着灼热的烟尘,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拍向观礼台,琉璃瓦片嗡鸣不止,脚下的青砖地传来清晰的震动,杰书的袍角被劲风猛地向后扯去,脑后的辫子都飞舞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道低矮而迅疾的弧线,那枚炮弹带着死亡的呼啸,精准地砸在土丘中央,紧接着,是远比炮弹出膛更为震撼、更为暴烈的爆炸,声音迟滞了半息才轰然降临,却带着撕裂耳膜的威力,那土丘所在之处,一个浑浊的、由泥土、碎石、硝烟、烈焰混合而成的巨大烟团骤然腾起,疯狂地膨胀,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将附近插着的木桩靶标像稻草般连根拔起、撕扯成碎片,抛向四面八方。
烟尘缓缓沉降后,原地赫然留下一个数尺深、丈余宽的焦黑巨坑,坑壁如同被巨兽啃噬过,边缘翻卷着被高温灼烧得发红的泥土和扭曲的金属残片。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硝烟和泥土烧焦的混合气味,久久不散。
“王爷,这新式的开花弹试射成功,下官在铸铁弹体内部嵌入六边形铸铁块和钢珠,威力比旧式开花弹增强两倍以上,另外,下官还在红毛番的基础上改装了铜制刻度引信管,稳定性也上升了不少.......”杰书身边,一名穿着官袍的男子俯身解释着,乃是挂工部尚书衔、专职督造军器的戴梓,清军的主力军团基本云集于长江以南,戴梓便被派到江宁负责督造军器,就近装备各部,他顿了顿,坦率地补了一句:“这其中......也用了许多红营那边的技术。”
杰书眉间却微微皱了皱,瞥了戴梓一眼,戴梓以布衣从征,朝廷以其督造军器有功,赏其工部尚书衔、蒙养斋算学馆领事等职,康熙皇帝还亲笔下旨将其抬入杰书的正红旗,戴梓现在也算是八旗的自己人,但他时至今日依旧以下官自称,面对杰书也不称奴才,对大清有多么忠心?杰书心里是有些怀疑的。
不过怀疑归怀疑,军中火器军械都得靠戴梓来督造研发,杰书自然也不会非要为难他,点了点头,声音却显得有些低沉而沙哑:“戴尚书,你做的很好,本王即刻上奏朝廷为你表功,请戴尚书加紧督造,所需钱粮物料,一应优先供给,炮营加紧操练,务必纯熟。”
戴梓自然领命,杰书双目木然的看着校场上清军官将在操持着火炮,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仿造西蕃臼炮、改进开花弹,这还是当初安亲王在袁州分宜之战后提出的建议.......但时至今日,红营贼寇已经比当年强上太多了.......真不明白,他们那内部也是一团乱麻,怎么就越来越强的......”
周围的将官官吏全都沉默不语,只有戴梓没有考虑杰书的心思,出声接话道:“王爷,下官管着督造军器,就说说这军器上的事,若是单论火炮火器,我大清从数量到质量并不比红营贼寇差,甚至是多有超过,但真到上阵打仗之时,我大清的火炮却表现得远远不如红营火炮,其中缘由,王爷可知?”
杰书心里想了几个答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看向戴梓等着他继续解释,戴梓也没有卖关子,见杰书不答,便自己继续说道:“抛开炮手训练之类的,单以火炮论,其一便是制炮技术的问题,我大清的炮坊之中,除了下官亲自督造的那些炮坊,大多还是用的泥模和失蜡法铸造空心炮体再铣膛,只能保证同批次口径倍径一致,每次制作的泥模都只能用一次,就这样还能保证同批次口径倍径差不多,可见我大清的军匠炮匠技术之高超。”
“而红营贼寇的军工厂,普遍使用的是砂模铸造实心炮体,再钻炮膛的工艺。一个木制的炮,往砂模里一摁,就能搞出很多完全一致的砂模,最后铸出来的炮都一个样,木模能反复利用。”
“这种情况下,我大清发往各部的火炮口径多多少少都有细微的差别,而炮弹火药的标准化却相对较高,以至于各部炮队用炮之前,还要配合火炮的情况对炮弹进行一定的改造,对火药重新分拣,然后才能使用,这不仅影响了炮队作战效率,加上炮体铸造质量也是参差不齐,自然就会导致了炸膛、哑火等问题层出不穷。”
“而且因为要对炮弹乃至炮体进行二次手工加工的问题,我清军的炮队就极为依赖经验丰富的老炮手,红营贼寇训练一名炮手一年左右,若是战事紧急,时间可压缩至半年甚至三个月左右,我大清的炮手理论上也是如此,八旗火器营训练最为严苛,也是六个月至一年左右,绿营则大多是三至六个月。”
“但红营贼寇的炮手训练一年,上阵就能作战,而我大清的炮手训练一年,不过才堪堪入门而已,如何改造炮弹、如何操持炮体、如何分拣火药,都需要在战场上根据火炮的实际情况,依靠丰富的经验去处置的,这些经验积累,没有个三四年的炮手生涯是不可能积累下来的。”
“红营贼寇的炮手完成一年左右的初级训练后,学习的是力学、是几何、是象限仪、是炮表,磨练的的是装填速度和行进射击等新式战术,他们根本不用费心去管火炮和炮弹火药的状况如何,三四年的时间里,只需要琢磨怎么把炮打得又快又准,而我大清的炮手......首先得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