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自救的各条政策,如今施行最为顺畅的是摊丁入亩,而之所以摊丁入亩能够顺利推行下去,是因为那些官绅地主可以借此巧立名目,加大对于佃户的盘剥,趁机提租提贷,不仅将摊丁入亩的丁银转到那些佃农头上,还趁机大肆掠取。”
“摊丁入亩将丁银摊入田税之中,说是取消了丁银人头税,实际上是在田赋之上又加上了一层税捐,一方面对于中小自耕农户而言,他们缺少转嫁的对象,田赋和丁银结结实实压在他们头上,原本靠隐户的方式避税的法子,也因为这摊丁入亩而没法再避税,更不要说各级官府根据摊丁入亩而搞出来的各种税捐摊派,这些中小自耕农户相比以前要缴纳的税赋越来越多。”
“另一方面,佃户投充就是为了依靠于官绅地主以避丁税,可摊丁入亩之后,投充这条路彻底堵死,他们非但要照常缴纳丁银,还要承担主家转嫁来的那批丁银和不断上涨的租贷,佃户投充是为了避税,可摊丁入亩之后他们的税捐反倒比以前更重了,如何还承受得住?”
“当然,若单单只是税捐的问题,佃户农户还能忍受一时,关键还是徭役的问题,一场徭役,便要耽误生产做活,很可能直接就因此家破人亡,故而百姓惧恨徭役远甚于税捐,而摊丁入亩理论上施行起来,是以丁银换劳役,能够解决徭役的问题。”
“但理论归理论,落到实处缺乏严格的监管,必然是要走样的,这点连咱们都避免不了,整风肃纪前上头下了多少文件?写了多少文章?掰开了揉碎了的把政策和理论讲了个清清楚楚,结果施行的时候闹出多少烂事来?”
“这摊丁入亩也是如此,理论上是能解决徭役的问题,但如今朝堂上党争不断,地方上上下敷衍、各行其是,州县官吏不是在观望就是在找后路,亦或者拼命敛财享受,从上到下哪有心思去严格监管?这摊丁入亩施行下去,自然也就大大走样。”
“摊丁入亩之后,许多佃户农户依旧会被拉去徭役,粮钱一分未见,丁银却是照缴,中小人家这些稍微有些余钱,又没有过硬的背景和势力的,更是成为盘剥的重点,丁银缴了一遍又一遍,官府就盯着他们榨钱。”
这种情况下,百姓们该如何是好呢?要么就只能抛荒逃亡变成流民,要么就只能抱团取暖对付盘剥!”纳兰性德屈着两根手指,一字一顿的说着:“流民,无产无业,为了不饿死,只要给一口吃的,让他们信什么都行,抱团取暖的底层百姓,更需要有一个严密的组织,他们就是白莲教死灰复燃的土壤!”
纳兰性德不是穿越者,并不知道历史上震动大半个中国、导致大清中衰的白莲教起义,和摊丁入亩也有着不小的关系,历史上乾隆四十二年摊丁入亩在贵州施行,标志着摊丁入亩之策在大清治下全面施行,与此相对的便是川楚等地流民潮的出现和土地兼并的飞速发展,白莲教也正是在此时期快速发展扩张起来,最终在嘉庆年间引爆。
如今大清的情况就和历史上的乾隆中后期一样,随着革新自救中摊丁入亩等一系列政策的实施,百姓的负担和所受的压迫反倒更加沉重,州县地方兼并加速,农户佃户抛荒逃亡的情况愈演愈烈,纳兰性德虽然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但眼前正在发生的情况变化,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靠近红营、吴逆等势力的百姓遭受了压迫和剥削之后,大不了越境逃去他们的治下生活,听说王屏藩在四川招募流民,听说陕西等地许多百姓就逃去了四川,湖北、江浙等地许多百姓抛荒以后,也是直接跑去了江西,许多经过锻炼和教育,又成为咱们的干部和政工人员,潜回家乡领导百姓抗租抗税,甚至于山西等地还有许多百姓潜越长城逃去蒙古求活。”
“但河南、直隶、山东北方内陆省份,那里的百姓逃都没地方逃,能怎么办呢?只能是以白莲教的名义拜香练拳,组织起来对抗官府和当地的官绅豪门,这一批的白莲教先起于河南,之前你们领军北伐之时,河南是主战场之一,你们在河南流动作战,兵灾、抢掠、征粮,还有朝廷的拉丁,都严重影响了河南当地百姓的生产生活,战后朝廷又无力恢复生产,放任当地官绅大肆兼并盘剥,河南百姓深受其害。”
刘明承面露一丝惭色,低下头去没有说话,纳兰性德也没注意他的表情,继续说着:“你们那支北伐军被平灭不久,河南便兴起了白莲教的运动,然后随着摊丁入亩和革新自救的各项政策推行,白莲教也从河南逐渐扩散开来,蔓延至直隶、山东、山西等地。”
“其中又以山东发展最为迅猛,几乎是人人拜香、家家练拳,朝廷现在忙于党争,没有心思去仔细统计,据我们在山东的暗桩粗略统算,整个山东的教众多达近百万人,孔氏在山东搞的团勇新军之中,基层的军将兵丁十之七八是白莲教的教众。”
“不过嘛,之前大部分的白莲教还是各行其是,其内部教派多如牛毛,并没有统一的指挥和组织架构,而且因为教众来源庞杂而良莠不齐…….”纳兰性德眉间微微皱起,扭头去看雨中肃立的团勇新军:“但现在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因为编练团勇新军的关系,大量的绿营兵将被裁撤或挪饷而失了营生,有许多人便被白莲教吸收成了教众和头目。”
“这些当过兵乃至上过战场的绿营兵将,他们给那些分散、自发的白莲教带去了军事素养和正规化的组织,各个教派之间也因此开始统合,据上头的观察,如今各地的白莲教已经开始逐渐形成一个统一的准军事化武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