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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榭的冰柱垂在檐角,像倒挂的水晶剑,每滴坠落的水珠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冰花。魏沧澜呷了口酒,琥珀色的酒液滑过喉咙时,竟带着春日融雪般的暖意,顺着血脉漫开,将指尖的寒气逼退几分。他指尖在寒玉案上轻轻叩着,幽蓝的火苗被他呵出的气拂得偏向冷老怪,在两人之间舔舐出片暖融融的光:“你啊,还是老样子,只认规矩不认人。”

冷老怪手中正把玩着一颗冰魄珠,只见那珠子通体晶莹剔透,宛如一块寒冰凝结而成。而在这珠子内部,一道道冰纹如同被禁锢的寒气一般,随着冷老怪的力道流转,仿佛随时都可能喷涌而出。

听到魏沧澜的话,冷老怪眼皮微微一抬,那如冰锥般的目光便直直地扫向了他,让人不寒而栗。只听冷老怪冷哼一声道:“我不认人?我不过是担心寒冰会被那些不入流的野路子带偏了而已。”

说罢,冷老怪突然猛地收紧手指,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原本完美无瑕的冰魄珠竟然瞬间裂开了一丝细微的纹路。这细微的变化似乎并没有引起冷老怪的注意,他继续说道:“你可知道那孩子如今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流云剑诀》和《枯荣木经》,可都是张天命给他的玄阶上品功法啊!”

冷老怪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前些日子,那孩子竟然能够用冰系灵力将木藤包裹起来,然后把范通失控的火焰缠成一个火球。如此巧妙的转圜之境,恐怕就算是你当年教给他的‘玄冰诀’,也未必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吧。”

听到“张天命”这个名字,冷老怪的手指不自觉地在冰魄珠上摩挲起来,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就如同火星溅落在冰面上一般,转瞬即逝。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魏沧澜,沉声道:“张天命?他怎么会把玄阶上品的功法剑诀如此轻易地送人呢?难不成是你偷偷塞给他的不成?”

“正是他给的。”魏沧澜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杯底映出他坦荡的笑纹,酒液顺着唇角缓缓流淌而下,仿佛一条蜿蜒的溪流,最终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那酒液的颜色,如同被浸染过的晚霞,透着淡淡的红晕。

“那孩子的星力可真是神奇,竟然能够融合万物。而且他的心胸,就像那浩瀚的星空一般,宽广无垠,既能装得下输赢,也能容得下旁人。寒冰在他身边,所修炼的可不仅仅是剑招,更是那份通透和豁达啊。”

冷老怪闻言,却只是发出一声嗤笑。他的笑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与此同时,寒玉案上原本平整的薄冰,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一道裂缝如同闪电般划过,冰纹如蔓藤般迅速蔓延开来,紧紧缠住了魏沧澜手中的酒壶。眨眼间,酒壶的表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雾凇,宛如被冰雪覆盖。

“拱手送人?”冷老怪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玄阶上品功法,即便是内门长老,也需要立下赫赫大功才能有机会一窥其真容。一个区区外门弟子,哪来如此大的手笔?我看啊,多半是残缺不全的拓本,不过是拿来哄骗寒冰那孩子罢了。”他抬起眼眸,眼尾的冰纹在光线的映照下泛着丝丝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就算那功法是真的又如何?观星台除了灵气浓郁一些?无非就是一群新进的外门弟子,整日里不是捣药、打铁,就是追打嬉闹。寒冰跟着他们混在一起,恐怕用不了三个月,那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剑心,都会被消磨殆尽。到那时,别说让他重回巅峰了,恐怕连握紧剑柄都成问题!”

魏沧澜不急不缓地添上酒,指尖敲了敲案面,幽蓝火苗突然“腾”地窜高半寸,将两人之间的冰雾烧出个窟窿。他从袖中摸出张晶纸,金线在纸上流动如活物,密密麻麻织成观星台的灵气脉络图:“你当观星台还是以前的样子?张天命那院子底下,压着条断了的星脉,被他用引星阵盘活了。”他指尖点向图中央最亮的光斑,那里的金线密得像团火焰,“你看这灵气浓度,比凝冰殿的千年冰脉还胜三分,且星力纯粹,最能涤荡剑心——寒冰这阵子练剑,剑气里的戾气是不是淡了许多?”

冷老怪的目光盯在晶纸上,瞳孔微微收缩。那光斑的亮度刺得他眼疼,竟比寒川榭冰脉核心处还要灼眼,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纸上。

魏沧澜将晶纸往冷老怪面前推了推,金线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意,在纸上翻涌得更急:“你总盯着内门的玄冰丹、冰渊剑谱,可别忘了,剑修的根不在丹药秘籍,在心境。”他指尖在纸页边缘叩出轻响,声音温得像浸了泉水,“寒冰以前的剑太刚,像块只会往前撞的冰棱,碰着硬茬便要碎。张天命那院子里的烟火气,恰好能磨掉他的锐,添点转圜的韧——这才是长远之计,比十炉玄冰丹都管用。”

他指尖点在光斑中心,那里的金线突然聚成颗小小的星:“你看这星脉,能引动天地星辰之力,对冰系修士是何等机缘?冰属阴寒,星为阳刚,阴阳相济才能让他的冰魄剑意更上一层楼。等他在观星台养出这份圆融,再进内门学那些精深剑谱,才能真正融会贯通,否则不过是照猫画虎,剑招再精,也缺了魂。”

冷老怪捏着冰魄珠的指节泛白,珠子上的冰纹被他捏得几乎要崩裂。他望着案上那盏冰灯,光晕里晃出寒冰七岁的模样——举着木剑在冰瀑下摔得满嘴是血,却梗着脖子喊“我还能劈”;十五岁劈开寒川榭镇榭冰墙时,震得满榭冰棱簌簌落,他手背被碎冰划出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却只顾着举剑大笑。那孩子身上的每道疤痕,都是他亲手上药时焐热过的,如今要让他去观星台那种“散漫”的地方,他怕啊,怕那些外门弟子的“自在”磨掉了寒冰骨子里的狠劲——那可是支撑这孩子在冰天雪地里练剑十年的东西。

“长远?”他哼了声,寒玉案的冰纹“咔”地又扩半寸,将魏沧澜的酒壶冻得更紧,“我看你是被那几个外门小子灌了迷魂汤。三个月,”他抬眼时,眸底的冰棱闪着淬毒般的光,“若是他的剑意退了半分,我亲自把他绑回寒川榭,到时候可别拦我。”

魏沧澜笑了,举杯与他的冰盏轻轻一碰,冰裂的轻响混着酒香漫开来,像碎冰落进暖酒:“一言为定。不过我敢打赌,三个月后你定会谢我。”他顿了顿,语气软得像春风拂过冰面,“其实你我都清楚,寒冰那孩子看着闷,心里自有主意。不如叫他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他若想去,便是天意;若不想,强留观星台也没用,你说呢?”

冷老怪沉默了。檐角的冰棱还在滴水,“嗒、嗒”声敲在青石板上,像在替他掂量。他想起前日见寒冰练剑,那孩子收剑时总往观星台方向瞟,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那是在寒川榭十年,从未有过的光,干净得像刚融的雪水,连带着握剑的手都松快了些,不像从前总攥得指节发白。

“让他来。”半晌,冷老怪终于松了口,冰魄珠被他扔回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得幽蓝火苗跳了跳,“若他敢说想去,我便允。但若是被人撺掇的……”他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寒玉案的冰纹又往外扩了半寸,在案边织出道冰栏,“我定要去观星台问问张天命,安的什么心。”

魏沧澜眼底的笑意漫到了眉梢,扬声对着门外喊道:“来人,请寒冰到寒川榭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寒冰便站在了寒玉案前。灰布道袍的下摆沾着观星台的桂花瓣,淡金色的碎瓣混着草叶,在他深蓝的衣料上印出星星点点的暖;怀里揣着的剑诀注解露了个角,纸页边缘卷着毛边,墨迹还泛着潮,显然是刚抄完就被叫来的。见了冷老怪,他习惯性地躬身行礼,腰弯得像把蓄势的弓,指尖绷得笔直,连耳尖都泛着红——刚才传讯弟子说“长老们在议你去观星台的事”,心跳就没慢下来过。

“师父。”他声音里还带着练剑后的微哑,像被剑气磨过的玉石,尾音不自觉地发紧。

冷老怪盯着他,目光像把冰锥,从他沾着草木灰的指尖扫到衣襟上未干的露水——那露水带着桂花香,是观星台独有的,寒川榭的晨露只有冰碴子味。“魏长老说,你想搬去观星台住?”

寒冰的头垂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的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道袍下摆,那里还留着帮赵磊劈柴时蹭到的木屑。他能感觉到师父语气里的寒意,像寒川榭最深的冰窖,可脑海里却止不住地浮现观星台的模样:张天命的星芒在引星阵中流转,与裂天剑的嗡鸣相和;范通的火焰与丁浩然的冰气在桂树下撞出星火,落得满地金红;林妙妙递来的灵茶还带着晨露的凉,杯沿凝着细小的水珠;赵磊的锤声里藏着星辰铁的心跳,一下下敲得扎实……那些画面暖得像团火,烤得他喉咙发紧,却舍不得移开。

“是。”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眼里没有丝毫犹豫,像淬了星力的剑,亮得惊人,“弟子想去。观星台的星力能助我修炼《枯荣木经》,与张师弟他们切磋,也能补我剑招的不足。”

“不足?”冷老怪挑眉,语气里的冰碴子几乎要掉下来,“你的冰痕剑意哪里不足?需要跟外门弟子学?他们能教你‘冰锁千山’,还是能教你‘寒刃穿骨’?”

“剑意太刚,缺了韧性。”寒冰的声音很稳,带着这些日子在观星台悟到的通透,像被星力洗过的剑,“弟子前日用冰气裹木藤制住火焰时,才懂柳长老说的‘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观星台的同伴能补我的柔,这是弟子在寒川榭学不到的。”

他从怀里掏出抄录的剑诀,纸页被他攥得有些皱,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里,既有对《流云剑诀》的感悟,也有与范通、丁浩然切磋后的心得,甚至还有几处用红笔标注的“林师妹说,此处可加凝星草汁液淬剑,能添三分韧性”。字迹里藏着股抑制不住的活气,不像在寒川榭抄经时那般紧绷,连笔锋都柔和了些。

冷老怪的目光落在那些注解上,指尖拂过“张师弟言,星力可助冰系灵力流转,如溪入江”那行字,突然发现,这孩子的笔迹里,竟少了往日的锋芒毕露,多了几分舒展的圆融,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他想起寒冰幼时练字,总爱把笔锋写得像剑刃,如今这字里,却藏着春风拂柳的意。

魏沧澜在一旁轻轻咳嗽,眼角的笑意藏不住:“你看,孩子心里亮堂着呢。”

冷老怪盯着寒冰看了半晌,那目光像在丈量这孩子这些日子的变化,从他眼底的光到他握着纸页的手——不再是攥剑时的紧绷,而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他忽然抓起案上的冰魄珠,扔了过去,力道却比刚才轻了许多:“拿着。这珠子能聚星力,去了观星台,每日卯时必须用星力淬体,不许偷懒。”

寒冰接住珠子,入手冰凉,却像有股暖流顺着掌心往四肢百骸漫,暖得他眼眶发热。他知道,这是师父松口了,是把那份藏在冰碴子底下的疼惜,用最硬的方式递了过来。

“弟子遵命!”他深深一揖,腰弯得比刚才更低,起身时脚步却带着股抑制不住的轻快,像卸了千斤冰甲。

等寒冰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冷老怪才哼了声,拿起魏沧澜的酒壶猛灌了口,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胡须上,他也没擦。“三个月,我倒要看看,那观星台能把他练成什么样。”

魏沧澜看着他嘴角偷偷扬起的弧度,像被暖意融开的冰纹,笑道:“放心,等他回来,定能让你刮目相看。说不定到时候,你得求着他留在观星台多待些时日。”

冷老怪没接话,却悄悄把冰魄珠往案里推了推,避开了案角的寒气——那是寒冰下次来,最顺手能拿到的位置。

檐角的冰棱又滴了滴水,这次落在水洼里,映出的不再是半边青脸,而是满天星光。寒川榭的寒气,仿佛也被这星光融了些,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暖意,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悄悄爬上了积冰的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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