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
东州渠县。夏季。
苏知县家里诞下一个女婴,她上头三个哥哥,是家里唯一的女娃。
三个哥哥喜欢得紧,正好春天家里来了一窝燕子,就在门房下,孵出来的乳燕叽叽喳喳的,热闹的很,便给她取了乳名,叫:燕子。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四进小院里,新搬来的冯员外家,也诞下了一个男婴。
男婴上头也有三个哥哥,看到千盼万盼的又是个男娃,有些失望,但一想,又有个弟弟可以揍了,似乎也不错。
日子一天天的过。
两家也因为孩子渐渐熟悉起来。
苏夫人是个和善温婉的,平日里除了照顾一家老小,就是喜欢看看戏。苏大人和苏夫人两人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非常好,没有妾室,只有一个当年苏老夫人塞给他的通房,但他从没去过,只把她当做姐姐,养在后院。
冯夫人是个大气豪迈的,还懂拳脚。她是个继室,没来之前,冯家妾室争斗的很厉害,几个妾室你害我,我害你,整个后院一个孩子都没有,而正室本就身体不好,没几年就死了。最后是老夫人排班做主,将漕帮女儿冯氏迎娶进来压阵,没想到效果非常好。
她一来,把那些小妾治得服服帖帖,没人再敢在惹事生非,还接连生了四个儿子,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当然,冯员外也很服她,物理意义上的服。
冯夫人很喜欢燕子。
两岁的燕子眼睛非常大,也非常腼腆,总是奶声奶气得喊她:“姨姨好。”
乖巧可爱得不得了!
这是在那四个臭小子身上从没有过的感受。
哎......女孩就是比男孩好!
要是她女儿该多好。
但是不是也没关系,是她儿媳就行。
所以才两岁的燕子,话都说不利索的燕子,就被冯夫人惦记上了。
冯夫人和苏夫人提起过娃娃亲。
苏夫人倒是没有反对订娃娃亲,因为她自己和苏大人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岁就定下了的。
“这牙还没长出来呢,就想着定娃娃亲,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不早,我家四个儿子,你瞧着哪个好,就定哪个!”冯夫人想了想:“老大老二年纪大了,年龄上配不上,那就从老三老四中选。”
老三四岁,老四两岁,年龄正合适。
苏夫人还是摇头:“不着急,等孩子们多接触接触,这结亲,还是要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你情我愿才能结百年之好。”
冯夫人一拍脑门,确实是她着急了,万一孩子不乐意咋办,哼,不乐意她就揍到孩子乐意!反正这个儿媳她要定了。
两个奶娃娃从小一起长大,玩得也很好。
就是苏家的哥哥们对冯家老四的态度不是太好,这小子老盯着妹妹傻笑,肯定没安好心。
此时的冯老四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只是不喜欢家里的三个哥哥,三个哥哥老揍他,他喜欢燕子妹妹,燕子妹妹好漂亮,头上戴的花环真好看,衣服上秀的蝴蝶也好看,笑起来也好看,她不欺负自己,还和自己玩。
他喜欢这个小妹妹!
东州的习俗是小时候叫乳名,等娃稍微大一点,再取大名。
两个娃娃在五岁去念学堂这年,找了大师算过后,分别取名:苏知夏,冯宴之。
燕子这时还不识字,好奇的问他:“你的名字为什么和我的名字一样?我叫燕子,你叫冯宴之。”
小小的冯宴之不知该怎么解释,急得看向母亲。
冯夫人在旁边笑着解释,“你的燕子是天上飞的燕子,他的宴之是宴饮的宴。”
给老四取这个名,一来是寓意生活富足无忧,二来就是顺着燕子的小名取的。
“哦,一样也不要紧,我现在叫知夏了,苏知夏。”她站在阳光下,笑得非常灿烂,嘴角边还有两个酒窝,特别的甜。
“好,知夏妹妹。”
五岁时,知夏跟着哥哥们上学堂,冯宴之听了,死活不读族学,要去知夏妹妹读的学堂上学。
冯夫人自然应了。
于是冯家三兄弟读族学,只有冯老四,也就是冯宴之,去清风学堂念书。
苏家三个哥哥更讨厌冯老四了。
这人怎么跟个跟屁虫似的,撵都撵不走,但苏家都是读书人,也不会和人动手,只是讨厌,最多翻翻白眼,这对常年活在哥哥拳脚下的冯宴之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这样长大了。
六岁这年,冯家人邀请苏家人去湘州游玩,走的是水路,两家人站在船上,看着刚刚开通的新河道,看着滔滔不绝的河水,感慨颇深。
苏夫人:“听说这个河道是国师大人让修的,她真是高瞻远瞩,有她在,是景朝之幸。”
冯夫人:“是啊,之前我家老冯在湘州也有生意,马车一拉就是大半个月,现在好了,几天时间就到了。”
一日,船只停留在码头上。
冯宴之拉着苏知夏去码头下买吃的。
两个小人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撞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冯宴之忙道歉:“对不起,姨姨,我撞到你了。”
姑娘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宴之。”
姑娘笑了,又问苏知夏:“你叫什么?”
“我叫苏知夏。”
“真好。”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说了一声:“你们这辈子好好的。”
冯宴之不知她什么意思,但感受她没有恶意,拉着苏知夏的手紧了紧,说了声:“谢谢姨姨。”
两人转身跑了。
跑走的时候,听到有人喊那姑娘国师。
等到上了船,冯夫人见他跑得满脸是汗,问他怎么那么着急。
他说:“刚刚撞到国师了。”
“呀!”冯夫人忙站起身:“国师在哪里?”
人群中哪里还有姑娘的身影。
“国师跟你说什么?”
“她说,你们这辈子好好的。”
“你们?”
“嗯,她看着我和燕子妹妹说的。”
冯夫人和苏夫人面面相觑。
后来苏知夏大了,不再去女学,而是躲在家里写话本子,写妖娆女鬼和清冷道士之间二三事,写修仙精怪和清冷佛子的魂牵梦绕,这些话本子倒真的在东州大卖。
而冯宴之十六岁这年,考上了秀才,冯家大肆庆祝了一番。无他,他的三个哥哥都没考上,只有他考上了。
苏家三个哥哥对冯宴之的态度也好了一些,不再翻白眼,开始跟他研究诗词歌赋,甚至邀请他去参加学子们的诗会。有时还会主动和他说最近知夏喜欢款式的簪子,什么颜色的布料。
两家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结亲了。
十八岁这年。
冯宴之迎娶了苏知夏。
婚宴办的很大,也很热闹,进行到一半时,门外来了个陌生人。
是个瘦道姑,虽然瘦,但眼神晶亮。她将手中的酒递上:“这是国师大人托我送的新婚礼物。”
门房愣住,他们家和国师大人没有交集啊。但他是个机灵的,忙将冯夫人喊来。
冯夫人一听国师大人,满脑子问号的就出去了。
道姑道:“十二年前,在湘州码头上,国师大人和令公子和知夏有一面之缘,她一直记挂二人,现如今得知二位新婚,特送上她炼制的酒水一份作为新婚礼物。”
“这这这......国师大人记得?”
冯夫人结结巴巴,完全不知说什么好了。
“是。”道姑将酒水递上:“可以当做新婚的合卺酒。”
“是是是是。”
道姑没有久留,送完东西就走了。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锦帐低垂,绣着鸳鸯戏水,床上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两个年轻人坐在床头,呼吸局促,非常紧张。
饮下合卺酒后。
两人只觉一阵头晕,紧接着是一段陌生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段记忆里,两人相爱相知,但也阴阳相隔,后来再度相聚,不识眼前人,却知彼此心。
等到记忆消融,两人再度对视,眼眶不自觉的红了。
“娘子...”
“夫君...”
这辈子有你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