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但仅仅也只是一瞬。
他气道:“要怪,就怪那国师。非得捧着女子,要我说,女子就不该捧着,一捧着就觉得自己心比天高,竟敢不听自己爷们的话!还妄想爬到爷们头上当家做主!她就是该死!”
他不认识白雀,也并不知道坐在堂上的,除了知县外,还有国师。
白雀黑着脸,坐在上位,听着他大放厥词。
文知县看了白雀一眼,惊堂木一拍:“放肆!侮辱当朝国师!该当何罪!”
李大牛瑟缩了下脖子,但更觉得委屈:“知县大人,难不成你觉得女子应该爬到男子头上?难不成你能忍得了女子休夫?若是有一日,你娘子也要休你,你该当如何?”
文知县闻言,猛地拍案而起,直指李大牛,声音冷厉。
“本官一不殴打妻子,二不将养家重担全推给她,三来,”他目光如刀:“即便真有那一日,夫人要休本官,那也是本官德行有亏,怨不得她!更遑论痛下杀手!”
“李大牛,本官今日便判你三宗罪!”
“其一,虐打贤妻!她辛苦供养全家,你却屡屡拳脚相加,禽兽不如!”
“其二,杀妻抛尸!她求休夫,合情合理合法,你却丧心病狂,杀人灭口,甚至抛尸河中,天理难容!”
“其三,死不悔改!时至今日,你非但毫无悔意,还敢对国师大人出言不逊,罪加一等,万死难赎!”
白雀听他说完这些,微微颔首。
文知县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宣判:“李大牛杀妻抛尸,罪无可赦!依《景律》,判秋后处斩!”
“如今离秋决尚有二月,本官会命衙差押解此囚,巡遍雁城各村,一为宣导新律!自今日起,女子若遇虐打、欺辱,皆可依法诉请休夫,官府必为其做主!”
“二为以儆效尤!”他猛地指向瘫软在地的李大牛,“若再有敢阻女子正当休夫者,此人便是下场!”
此话一出,四周都是掌声和叫好声。
刚刚赶到衙门的李冬花瘫坐在地,白雀朝黄淑娘使了个眼色,它匆匆将人扶起,然后将人带到衙门后院的厢房里。
她瘦瘦小小,头发枯黄,像是田里的野草,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哭。
等过了会,白雀和文知县来了。
人一进来,她就跪在两人面前咣咣磕头。
文知县脸色不太好:“你爹犯了这样的错,你还要给他求情,他杀的可是你亲娘!”
李冬花猛地摇头:“俺,俺不是给他求情的,他该死!我是来感谢您的。”
“嗯?”
白雀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劝慰道:“有什么话慢慢说,别动不动就跪的,你放心,以后家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李冬花重重点头,泪水止不住的流,讲述了她家的故事。
她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大姐、二姐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时候她才只有几岁,懵懵懂懂的,直到今年,三姐出嫁后又回了一趟家,她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姐那日跌跌撞撞回家,本来是找娘亲的。
可娘亲出去卖豆花,没有回家,她便告诉冬花:“妹,等娘回家,你一定要告诉她,不要去卖豆花了,大姐、二姐都叫爹糟蹋了,我也叫爹糟蹋了,你现在还小,可爹畜生不如,过两年也会趁娘不在家,把你也糟蹋的。咱们四姐妹命苦啊,娘也命苦啊!”
说完这段话,她毅然决然地回了夫家,然后找了根绳子就吊死了。
刘氏听闻秋花死了,就去找那家人算账,可是那家人反倒骂她,说秋花在进门前就被人破了瓜,根本就不是黄花大闺女,被夫家发现后,她自觉理亏没脸见人,才去死的。
刘氏说法没要到,还被人打了一顿。
冬花哭着将秋花白天说的话告诉刘氏,然后问:“娘,糟蹋是什么意思啊?”
刘氏如遭雷击,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就去找李大牛拼命,可她打不赢,反倒又被李大牛打吐了血。
后来,刘氏依旧去卖豆花,但是走哪都带着她。
卖豆花时,她就在一边帮着吆喝,不过收到的铜板,刘氏拿出一小半,藏在后山李子树下的一个洞里。
刘氏私下里偷偷跟她说:这些钱存着,等日后,你带着弟弟好好过日子。
她是存了和李大牛同归于尽的心思的。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
李大牛都必须死。
但一个月前,衙门传来消息,说是女子可以休夫,刘氏卖豆花时听到有人议论这件事,有人打趣道:“刘婶子,你家大牛天天的啥事不干,让你养着,还时不时打你,我看要不你也休夫算了。”
当时冬花就在旁边,她不知道休夫是什么意思,但大概猜到是和休妻差不多,男子可以休弃女子,那女子也可以休弃男子。
卖完豆花,回家路上,她拽着刘氏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娘,你休夫吧!我跟你。”
她到现在还记得娘亲那时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希望的。
可是娘还是死了。
死得凄惨。
文知县听完她的讲述,气得头脑发昏,这李大牛简直畜生不如!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如此禽兽之事。想来李家的大女儿,二女儿也是遭了亲爹毒手的。
刘氏又何尝不是千千万万个被压迫,被家暴的妇人的缩影,她们挣扎在死亡线上。想死,又舍不得子女,活着,又要遭到毒打,生不如死。
休夫律令一出,给了她们希望。
只是,休夫这条路道阻且长。
白雀在看到李大牛的第一眼,就知道刘氏想休夫,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挨打,还有不能言说的秘密,所以才将人带到后院来。
“你放心,你娘我会找人好好安葬,至于你和你弟弟,我会让里正长帮忙看顾,不让家里的叔伯欺负了去。另外,每个季度衙门会给你发两石粟米,直到你及笄。”
等到她及笄,弟弟也十一岁了,半大小子也能顶立门户了,家里还有几亩地,生活总是能过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