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伯郭祚永当然知道徐弘基并非排挤他,而是他不适合参与,拿盒子退了出去。
郭祚永一走,徐弘基立刻问道,“孔昭认为谁合适?”
刘孔昭向钱符遂伸手虚请,示意他来回答,钱符遂笑笑,淡淡说道,
“公爷可能心乱了,此刻不是谈条件的时候,也不是谈谁合适的时候。我们得先确定自己的底线,此处只有咱们三人,不知公爷可否明言?”
徐弘基深吸一口气,“底线当然是保证家族生存。”
“不!”钱符遂立刻反对,“此时此刻,公爷得拎清主次,我们的底线是保证家族地位,而不是家族生存,若无地位,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徐弘基点点头,“这是一回事。”
“并非一回事!”钱符遂看起来很睿智的样子,微笑说道,“公爷,咱们先捋捋手中的实力,直接力量当然是您麾下三十万新军和二十万水师。但可信赖的实力乃江南士绅,我们拥有江南绝对的控制权,这就是我们的实力,江南产出的粮布,乃我们的延伸实力。”
徐弘基再次点头,“钱先生继续。”
“说句后话,小公爷偷袭舟山,手段太暴烈,把自己变为刀子直接捅向陆天明,偏偏忘了陆天明的实力性质,才被陆天明轻飘飘一招皇帝南巡化解。
以身化刀的手段最终变成自缚,破解当前的僵局,必须认清双方的实力才能定策。
陆天明的实力来自商号,来自手下的军队,他不需要靠任何人,而我们的实力来自家族原本的身份和地位。皇帝影响不到他的实力,就算他举反旗,军事实力毫不受损,反而会刺激将官从龙。
江南士绅若像北方士绅一样投降陆天明,活命可以,家族地位消失,想必大多数人看清此种情况,才支持公爷自治江南。
既然我们是为了保证地位,皇帝的存在对我们就有利,而皇帝对陆天明又是鸡肋,若条件合适,他有可能会把皇帝留在江南…”
“等会!”徐弘基打断他,“钱先生有点想当然吧?皇帝若留下,陆天明直接起兵清君侧了。”
“也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只要皇帝主动留下,陆天明永远被束缚在他的民族民主论中,若他自食其言,强行开国,得国不正,那时候我们反而能投降了。因为他那时候离不开江南赋予的名份,如此我们可以保证家族未来地位,甚至反客为主,推倒陆氏中兴大明。”
徐弘基把他的话捋一捋,很有道理,如今对峙是为了家族地位,那投降也要保证地位,否则就会引来抵抗。
但当下如何化解危局,保证独立的地位呢?
“蕺山学派?皇帝也许会意动,但本公并不想留皇帝在江南权争,我们本身实力不足,经不起内部动荡。”
“不!”钱符遂摇摇手,“公爷这么想当然无法破局,我们要的是时间,公爷反过来考虑一下,若皇帝获得属于他自己的力量,钱某认为皇帝一定会想办法留下,这样就不是权争,而是互助合作,共存共生,皇帝也成了我们的助力。在可预见的未来,皇帝的名义至少能用一代人,届时形势大变,江南统治已稳固,再做选择不迟,陆天明也得退步。”
徐弘基笑了,“钱先生英明,三条路保证家族地位,突破口在哪呢?”
刘孔昭轻咳一声,接过话头,“公爷,属下给您讲个故事。
东汉末年,袁术自立为帝,曹孟德亲大军讨伐,然而大军面临严重的军粮短缺,恰逢洪涝,粮食最快一个月才能抵达。
曹孟德不得已减少士兵配给,延长余粮时间。将官担心士兵饥饿投降,曹孟德则毫不在意,一心准备大战,士兵在饥饿中战斗,怨言不断,军心动摇。
最终大战在即,士气低落,将官一再建议推迟,曹孟德却集合全军,只做了一件小事,就恢复了士气。
他向主薄承诺照顾家人,主薄自认克扣军粮,随即被问斩,曹孟德面对全军自责不已,言自身疏忽,导致士兵受苦,三军将士被感动,怨气瞬间消散。
此乃腾龙毁穴局,手段可能看起来无耻卑鄙,但在危急时刻,顾道义而不顾大局,只会损失将来。大丈夫抛弃妇人之仁,必然能成就一番事业。”
徐弘基盯着刘孔昭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有理,灵璧侯该死,他如何会自认有错?”
刘孔昭抿抿嘴,低沉说道,“属下再给公爷讲个故事。
千古贤宦高力士,武曌嘉赏其聪慧机敏,年幼仪美,在身边供奉, 后因小过,被鞭打赶出,宦官高延福见其可怜且黠慧,便收为养子,遂改名高力士。
高延福出自武三思家,高力士通过武氏复召入宫,隶属司宫台,供给粮食,累有功勋,景龙年间,唐明皇在藩国,高力士倾心侍奉,恩宠相待,直到兼任右监门卫将军,执掌内侍省事务。
高力士天性谨慎细密,授官宫闱丞,皆因义父高延福说过一句话:皇家无情无义,小过大惩乃常情,没死就得接着侍奉。
此言成就了高力士,但高力士在唐明皇身边侍奉的时候,碰到另一个内侍叫张义。此人向高力士请教如何得到明皇肯定,高力士却告诉他:想让明皇器重,要身恭、面忍、事谨。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张义试着做,却深感无力,没有人能谨慎的表达热情,也没有人能面不改色表达恭敬。
张义开始自责和否定自己,陷入内心纠结,从一个认真活跃之人,变的郁郁寡欢起来,明皇最终越看他越别扭,独用高力士。
此乃阴阳局,以阴阳之力影响他人,善言却使人自我诛心忏悔,恶言却也能让人得信心发光,也称为善言诛心局。”
徐弘基这次听后闭目思考许久,睁眼露出一丝笑意,“诚意伯真是好家学。”
刘孔昭躬身道,“公爷过奖,令人自认有罪的话术很多,一切需要判断当事人的心态,得清楚他想什么、怕什么,有时匍匐也会引来祸事,拍马也会死于话多,属下无法判断灵璧侯的内心,想必公爷很熟悉。”
徐弘基一拍手,“善,就这么决定了,本公留在苏州,两位带江南士绅去觐见,一为讨取诏书,二为论道,三为诛心,我们根据形势变化再谈如何一步一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