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举一到兴化县的某个村子里,就看到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官儿,正拿着衍圣公府的黑历史说事儿。
“当初胡元南侵,衍圣公府还给忽必列上“儒学大宗师”的尊号呢。”
“所以,哪怕是号称天下儒学正宗的衍圣公府,也难免会有几个败类,犯下许多侵占民田、搜刮民财、屈打成招的过错。”
“幸好有朝廷派出的巡察御史,抓到了他们的错处,将他们抓起来治罪。”
给戏台下围观的百姓留了一点思考的时间,戏台上的四品官又继续说道:“如果没有朝廷派出的御史呢?”
“或者说,这次的郭槐案,倘若没有张六六等人敢于捆了郭槐进京告状,咱们兴化县的百姓是不是还要继续忍受郭槐等贼子的盘剥?”
“本官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就是要替太子殿下跟咱们兴化县的父老乡亲们说一句,别怕那些贪官污吏,你们越怕,他们就越肆无忌惮。”
“遇着贪官污吏了,就要像张六六一样,把他们捆送京师去告御状。”
“皇上也说了,谁再敢像许二等人一样,派人截杀进京告状的百姓,就杀他们九族。”
“……”
听着这个官老爷的说法,吴举顿时大感有趣。
敢拿衍圣公府的黑历史说事儿,还口口声声的说着奉太子殿下之命。
这应该是詹事府的官儿?
再看看台下那两个身穿三品官服,脸色阴沉得如同臭狗屎一般的,应该就是孔家南北两宗的大当家?
吴举一边琢磨,一边走向孔希学和孔希路,拱手拜道:“下官吴举,承蒙圣恩,忝为扬州知府。敢问二位上官,可是孔左侍郎和孔右侍郎?”
孔希学并没有太把吴举当回事儿,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还没能正儿八经的混上衍圣公爵位,但是孔希学和孔希路的身上还挂着礼部左侍郎和礼部右侍郎的虚职,“食禄不视事”。
简单来说就是光拿钱,不干活。
朱皇帝不用他们两个去管礼部的公务,只让他们专心修撰书籍。
这种安排,注定孔希学和孔希路兄弟两个很难有什么功劳,但是很容易就能背上黑锅。
当然,再怎么虚职的礼部左侍郎和礼部右侍郎,也依旧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官阶,比之正四品的扬州知府还要高出两级。
孔希路却微微皱眉,试探着问道:“吴知府是哪里人氏?又是哪年的进士?”
吴举拱手答道:“回孔侍郎,下官是直隶宁阳县人,洪武四年进士,外放怀来知县。”
孔希路的嘴角抽了抽,当即便拱手回礼,“原来是吴知府当面。”
孔希学也同样回过神来,笑着向吴举拱了拱手,“久闻吴知府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方才一直走神,吴知府万勿见怪。”
官场上有个不可明言的秘密——在上位的心里,洪武七年的进士比不过洪武六年的进士,洪武五年的进士又比不过洪武四年的进士。
而在历年的进士当中,其他地方出身的进士,又比不过宁阳县和凤阳县出身的进士。
如果非要让宁阳和凤阳两县出身的进士比个高低,恐怕宁阳县出身的进士,尤其是洪武四年的这一批,在朱皇帝心中的排名还要在凤阳县出身的进士之前。
因为洪武四年的那批宁阳县进士,是真他娘的邪门——有敢带着衙门跑去府里抢人的,有敢上奏本跟杨癫疯抢方物名头的,也有敢带着八百蒙古牧民跑到草原去跟蒙元死磕的。
关键是跟杨癫疯抢方物名头的还真就让他们抢赢了。
带着八百蒙古牧民跑去草原跟胡元死磕的,如今也摇身一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克虏伯。
还有那些带着衙役跑去府里争抢迁移的百姓,搁江南的官老爷们身上可能都够杀头的罪名了,哪怕侥幸能逃过一劫,最起码也得落个戴枷办公的下场。
宁阳县出身的这些官老爷们倒好,不过是被朱皇帝骂了几句“狗胆包天”、“混账东西”、“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只是罚俸三月就不了了之。
至于眼前这个叫做吴举的……
带着衙役去府里抢人的事儿,他干过。
跟杨癫疯抢方物名头的事儿,他也干过。
私底下从高丽那边招募劳工的事儿,他还干过。
就连带着治下的蒙古人跑去草原,跟胡元死磕的事儿,也同样有他一份。
可惜的是,怀来终究不如当初的迁安县出关方便。
吴举刚刚带着蒙古人出关,就被徐达派人给截了回去。
要不然的话,克虏伯的爵位究竟是归李明臣还是归吴举所有,倒也真不好说。
当然,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真正麻烦的是,吴举、李明臣等洪武四年的宁阳县进士,都是杨癫疯一手教出来的,同时也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子。
别管他们是正七品的知县,还是正四品的知府,都不能把他们当成普通的知县、知府来看待。
孔希路勉强笑了笑,对吴举说道:“吴知府来兴化,可曾拜见太子殿下和驸马爷?”
吴举心思电转,笑道:“不瞒孔侍郎,下官已经拜见过太子殿下和大老爷,只是不小心说错了几句话,挨了大老爷好一顿骂。”
没等孔希学和孔希路询问,吴举便自顾自地说道:“下官从宁阳县拐了几个工匠,又要给扬州府抢几个方物的名头,顺带着又跟太子殿下和大老爷那边要十万劳工。”
孔希学和孔希路直接听傻了。
从宁阳县拐带工匠。
从杨癫疯的手里抢方物名头。
再跟太子殿下和杨癫疯那边要十万劳工。
这三件事情,单独拎出来一件都够吓的人。
眼前这个叫吴举的扬州知府,竟然全都干了一遍?
只是转念一想,孔希学和孔希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两个跟他吴知府有什么交情么?
没有。
吴知府可能会倒向自己两个么?
不可能。
所以,他说这些屁话的目的是什么?
他又打算从自己两人身上得到些什么?
正当孔希学和孔希路暗自琢磨时,戏台上的官老爷已经讲完了话,踱步下了戏台。
“诶?”
“吴举?”
王琼笑眯眯地问道:“你这是调任扬州知府了?”
吴举赶忙拱手下拜:“学生见过王舍人……不对,王舍人现在是升官做了少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