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乐法王道：“就在七天后。”
七天后，方进六月。
与燃灯所说的时间不符。
燃灯无论是想诱我进圈套，还是真想邀我来观看他当场斩杀仙胎，那都不会说假话。
那么大乐法王说的就是假话。
与燃灯不同，时轮垛祭祀对时轮金刚寺至关重要，大乐法王没有胆量拿真正祭祀来做诱饵。
他在骗我。
我微微一笑，道：“好，我这就提前布局，三天后击杀迦梨仙尊，五天后我就会在达兰掀起一场足够大的风波。具体布置，告诉扎多伦次，我就会知道。大乐法王，不要欺骗我。否则，死在香港的军荼利法王就是你的榜样。”
大乐法王合什垂首，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冯军医，还是雪山女神？”
我说：“冯军医已经死了。雪山女神也死了。我什么都不是，没名字，没身份，当我不存在吧。”
大乐法王抬起头看着我，道：“无我？”
我笑道：“无执！”
大乐法王道：“你也懂我教法意？”
我说：“我在丹措州守望了四十多年，不懂也懂了。”
说完，我向大乐法王一点头，附回到密教老僧扎多伦次身上，操纵着他站起来，收拾木桶，缓步下山。
待走到山壁下，回头眺望，那个小山般的巨大阴影已经重新笼罩了洞窟。
穿过尸枯林，转回到时轮金刚大殿，送来木桶的人已经等着殿门口。
我把木桶交还，转回正殿，伸手在空中一招，那个用贡德上师血发所做的纸鹤飞来，落到掌心中，头向寺后方向，跃跃欲试。
我微微一笑，放飞纸鹤，接着慢慢擦拭殿内物品，兼给酥油灯续油。
这活我在格勒寺做了一个月，轻车熟路。
傍晚时分，地仙府的人回来了。
依旧排着整齐的队伍，自时轮金刚像旁走过，目不斜视，仿佛扎多伦次不存在一般。
我袖手站在酥油灯前，默默注视着他们，直到妙姐自身前走过。
身后的酥油灯突地啪啪啪连续爆起七个灯花。
微微火星跃到空中，一闪即逝。
妙姐斜了下眼睛，视线落到扎多伦次身上。
我眨了眨眼睛。
妙姐似无所觉，视线归正，跟着队伍，转向时轮金刚法像后方。
我转身，挑动酥油灯芯，顺便在油里加了些料，对着时轮金刚像躬身施了一礼，然后自扎多伦次身上脱离。
扎多伦次如梦方醒，先向时轮金刚像再施礼，然后再转身，一眼看到我，立刻又躬身施礼。
我说：“我已经见过大乐法王。他已经同意助我寻找时轮金刚降世真身。”
扎多伦次道：“明王，我该做什么？”
我说：“你不要在这里守门了。我安排人在前寺坛城上方留有一炷香，持此香可寻到时轮金刚降世真身，你将他带坛城，我会借最虔诚的时轮乘弟子之身降临点化于他。切记，见过我的事情，不可对外人言，也不能让人知道你已经明了自己时轮金刚弟子转世的身份，以防欲窃取时轮金刚在未来佛国权柄的野心者从中作梗，坏了点化时轮金刚降世真身的大事。”
扎多伦次道：“弟子谨遵法旨。”
我不再同他多说，离开时轮金刚寺，来到僧舍区，找到熟睡的阿晋上师，对着他的脑门轻轻一拍，将魂魄拽出来，对他道：“吾乃乌枢沙摩明王，今入你梦中，乃是受时轮金刚所托向你示警，近日你将有一大劫临头，必死无疑。”
阿晋上师大惊失色，张嘴欲言，却发不出声来，只能跪下连连磕头。
我便说：“你前世是时轮金刚座下弟子，今世降生人间是为了辅佑降世再造佛国的时轮金刚真身。如今你这劫难，乃是诸般欲阻拦时轮金刚降世的魔头所设陷阱。此劫根源在于你败身于淫色之戒，生子为孽，若想躲过此劫，需得速速解决此孽缘。只是这孽缘来自于魔头，若是斩杀不免会惊动魔头，再生毒计害你。你可速速给以财货，令孽缘远离你万余里，去于冬夏颠倒之地，如此只消三年不见，自可消灾避劫。待时轮金刚真身降世，你可全身心辅佑，助其再建人间佛国，待佛国建立，自有功赏于你，上可至佛祖座下为罗汉，下可得一法王身，于人间转世不灭。三天之内，速速办妥此事，否则大劫临头，必失性命。你若失了性命，便无法完成辅佑时轮金刚降世真身的任务，佛祖定要惩罚于你，切记，切记。”
说完，抬手把阿晋上师的魂魄推回身体里。
阿晋上师打了个激灵，猛得翻身坐起，茫然四顾，神情呆滞，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跪到地上，对着西方连连磕头。
我俯身到他耳旁，低声道：“时轮金刚真身降生事不得语以外人以防测。”
阿晋上师动作一滞，旋即再加卖力磕头。
我起身离开，出时轮金刚寺，回转躯壳，趁夜色潜入智慧明灯经书铺，找到睡得正香的书铺老板，点香施药，待药力生效，就把他叫起来。
书铺老板眼神迷离地看着我，道：“你是谁？”
我说：“我是时轮金刚转生于人间的真身，因感念你母亲供奉之诚，特意来警告你。你父亲最近得到了坐床的机会，但他的对头已经得他有个私生子，正全力查找，以阻止他晋升仁波切。你父亲怕事情泄露，准备把你和你母样杀掉灭口。明天他就会来找你，拿钱给你，让你带着你母亲离开达兰，只要你接了钱带着母亲启程，他就会使人在半路劫杀你们两个。”
书铺老板一脸惊惧，道：“那我不要他的钱，不离开达兰，不给他在路上劫杀我们的机会。”
我说：“不离开达兰死得会更快。他可是时轮金刚寺的传法上师，势力庞大，如果你们不肯离开达兰，他更会怕你们被他的对头找到，一定会派人来直接杀了你们。虽然在达兰杀你们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但死无对证，总比被人捉到活口强。”
书铺老板显然没什么急智，吓得脸都白了，无助搓手，道：“那，那我可怎么办，要现在就逃出达兰吗？”
我说：“你带着母亲能逃出多远？还是死路一条。”
书铺老板急得原地转了三圈，突然灵光一现，跪到我面前，连连磕头，道：“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我说：“你需要做出选择，是要你的母亲，还是要你的父亲。”
书铺老板一时犹豫不决。
我便道：“我有三个办法可以帮到你。一个办法，能保全你和母亲，一个办法能保全你和父亲的关系，但你的母亲必死，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全他们两个的性命，但你会死。”
书铺老板打了个哆嗦，道：“我想保全自己和母亲的性命。”
我问：“那你刚才犹豫什么？”
书铺老板道：“虽然父亲只是在利用我，可我和母亲终归是靠给他收钱活了下来。要是没有了这条挣钱的路子，只靠开书铺我们活不下去。”
我说：“不妨事。明天你父亲会拿一笔钱给你，足够你和你母亲很长时间里衣食无忧。但这是你们的买命钱。你接了这笔钱之后，不能立刻答应你的父亲离开达兰，按去他要求的地方。你要跟他提条件，必须得再你一笔钱，至少也要十万美元，这样才能保证你和母亲在陌生的地方活下去。他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乖乖主动离开达兰，肯定会想办法给你凑这一笔钱。”
书铺老板道：“十，十万美元吗？全都给我？拿了这钱我可以逃走吗？”
我说：“你要逃，必死无疑。听好了，接下来才是事关你们能不能活下去的关键。提出这个要求，只是为了安抚你父亲，让他以为你只要拿到钱，就会乖乖离开达兰。等把他打发走了，你要立刻去时轮金刚寺门口守着，用不了两天，会有很多僧众跑去聚会声讨时轮金刚寺和其他寺庙没钱都不给进去学经的机会，到时候你可以站出来向所有人揭发你父亲收钱安排人进时轮金刚寺这事，等到群情激愤，你找空档逃走，回来接了你的母亲，带着钱离开达兰，无论去哪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书铺老板道：“我要是去当众揭发，会不会被打死？”
我说：“我赠你一物，可以保佐你无平安无事。”
说完摸出两个手雷递给他，道：“这是佛祖所赐的法器，可以引发地狱烈火，如果有人想趁乱攻击你，就扔出去烧死他。”
书铺老板看着手雷，神情有些茫然。
这东西跟法器距离有点远，虽然被迷了神，一时也难以立刻接受。
我又摸出两个，凑了四个，硬塞到他手里，道：“此法器不可示于他人，切记，否则必引祸上身。”
书铺老板这才把手雷揣起来。
我一把将他推回到床上，然后转身从窗口跳出去，挂到外墙。
书铺老板在床上躺了片刻，猛得惊醒，扑楞一下坐起来，四下张望片刻，轻轻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汗水，探手往怀里一摸，然后动作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把手慢慢撤出来。
手里握着一颗手雷。
书铺老板手哆嗦了一下，赶紧又把手雷揣回去，跪到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
我离开书铺，转回时轮金刚寺，进入讲学堂的僧房区，来到隔壁那个同我一起来的老僧房里，把他叫醒。
老僧看到我，一脸惊讶，道：“仁多增次，你昨天去哪里了，阿晋上师看到你没有回来，也不来参加学习，非常生气，宣称既然你不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就要把你赶出讲学堂。”
我说：“别怕，这不过是他索要好处的借口。像他这种贪婪之辈，所做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钱财。我昨天在达兰打听到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为了确定是否准确，耽误了时间，不过总算把这事探听明白了。”
老僧问：“什么消息？”
我说：“远在欧美的大佛爷身边有了空缺位置，阿晋上师谋了这个位置，但手头钱财不够支撑，准备逼迫我们这些讲学堂内的僧众再拿钱给他，不然的话，就要把我们都赶出去，换人进来，再收一笔钱。”
老僧大吃一惊，道：“这个消息准吗？是谁告诉你的？”
我说：“这是平旺措杰告诉我的。阿晋上师这么做坏规矩，会影响到他和索南仁青的生意，只是他的身份差得太远，就算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拿阿晋上师无可奈何，真要出头的话，很可能会被处置掉。所以他把消息告诉我，希望我们在他收钱的时候，都能挺住，不要给他钱，并且让我转告大家，这讲学堂内的所有僧众都是花了钱走他们路子进来的，真要出了事，阿晋上是再也跑不掉。无论他说什么，都只是虚张声势，不用怕他。”
老僧道：“这，这能行吗？”
我说：“光这么硬挺着不给钱也不是那么回事，阿晋上师有得是办法把我们赶出去。平旺措杰这是拿我们当枪使，想等阿晋上师处置了我们之后，再借这个理由对付他。他们收钱送人进寺庙，这么大的利益，不可能只他们三个拿，背后肯定还有更多的人，上师、仁波切甚至法王，都可能参与其中。阿晋上师做这种坏规矩的事情，会损害所有人的利益，但他不把事情做出来，平旺措杰抓不住把柄对付他。”
老僧道：“那我们得怎么办？难道老实给钱？”
我说：“别说我们没钱了，就算有钱也不能给。阿晋上师拿着钱走了，换个上师来再向我们要钱，我们拿什么给？难道去卖血卖器官吗？倒也不是不行，达兰下面就有地方能卖。”
老僧道：“这怎么能行？仁多增次，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吧。”
我说：“这事不能按平旺措杰说的办，但也不能乖乖拿钱出来。要想不被他们欺，以后能够安心学经，就必须得跟他们斗起来。之前我们不是说过要找机会闹出大事，把消息传出去，让大佛爷知道吗？现在机会来了！大家必须得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