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帝后对谈后,皇帝便下令,在太液池南岸兴建一座东西面阔七间,南北纵二丈的两层楼阁,其正南为皇城墙,并在城墙外修建供奉南疆所信奉神明的祈福寺,此事由端郡王永琏和内务府负责。
如今准噶尔平定,而南疆诸部中以寒部为首的部落有修好之意,朝廷给予恩遇,也是安这些部落的心,何况京城牛街等地也有许多与南疆信仰相同的居民聚族而居,这也是对这些百姓有益之事,因此前朝也没什么反对之声。
在新的殿阁落成前,皇帝在承乾宫小厨房附近的空地上让人砌了一个馕坑,按照香见的回忆,专门给她做吃食,她要吃什么就做什么,不计份例,并让南疆送来沙枣树,要在宫中种植,等开了花,就摘下花来供香见佩戴、泡茶。
皇帝开始学口弦,让明瑞回忆他在寒部看到的寒部男女服饰,又让绣作的人画了图样,做了几身寒部的服饰,特地交待了不但要精致华丽,还要穿着舒适。
他也不再总是去承乾宫看着香见,只是将这些衣饰摆设并口弦、六孔笛送到香见面前,附信道如果香见不愿意靠近他,他就不会来打扰香见,但他愿意先了解香见的故乡和过往,做那个靠近香见的人。至于这些吃食衣饰乐器,还有能看到宫外的殿阁和供奉她信奉神明的神寺,那只是香见作为为两地修好使命而来的寒部公主原本就应当得到的,而不是要交换爱意的施与,就算香见一时不能接受他,也可以坦然地接受这些待遇。
等到香见愿意的一天,他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对香见来说,虽然她也不知转机到底在哪里,总归是多了个奔头,且皇帝少来烦她,她也轻松许多,既然皇帝明说了给她这些东西没有附加条件,那她当然是选择过得舒服点。
于是她换下了那身素白衣裙,穿上了皇帝送来的衣裳,也愿意吃那些寒部吃食了。
但她仍是拒绝了那些沙枣树。
“物离乡变,沙枣树到了这儿,怎么腾挪都长不了。”她让进忠回去传话。(台词引用自原作)
皇帝便作罢了。
几日后,皇帝以这些年兵战较多的名义,对外宣布,斋戒半年以为国祈福,这半年内不近女色。
皇帝已近知天命之年,儿女孙辈也不少了,因此前朝还是没什么人反对,反而是有许多人称赞皇帝的仁德节欲。
而在后宫中,这消息便激起了些许水花。
先前皇帝待寒氏颇有些狂热,如今皇帝如此,众妃嫔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猜想,皇帝是不是为了向寒氏证明,他心中只有寒氏一人。
众人对此反应不一。
陈婉茵心中有些酸涩,不过若是皇帝能高兴些,那也是她乐见。
阿箬则有点惊愕,皇帝这样是不怕头疼了是吧?但她看皇帝也没怎么求助于她,于是也懒得管了。
至于厄音珠这个入宫不久、先前又获盛宠的人,她本觉得就算皇帝不大中用,也是聊胜于无,现在这般,倒是有些可惜,不过她现在忙得很,连睡眠的时辰都不够,那方面的欲望也减退不少,所以也无所谓了。
而对大多数妃嫔来说,皇帝这几年渐渐力不从心,并且即使没有宠遇,皇后也会保障她们的舒适生活,因此在许多嫔妃心目中,枕畔有没有这么个人已经没多大分别了,甚至没他还清净些。而且皇帝是对所有人都不再召幸,也没什么可不平的。
因此六宫中人,只当皇帝一时之兴,大多抱着“随他去吧”的态度。
而对如懿来说,这个消息简直让她们如遭雷击。
对如懿而言,从前皇帝就算把第一次洞房花烛夜留给他,但婚后也不短了和其他人一个一个地生孩子,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心里还有别人的寒氏,就做到如此地步!
皇上如此深情热烈,任她陪伴皇上这么多年,也未曾见过。(改编自原剧台词)
但她自认是皇帝青梅竹马,心中挚爱,又怎么愿意去主动寻皇帝讨个说法。
何况,若是真从皇帝口中听到他就是真心喜欢寒香见,那么她和皇上的曾经又算什么?
于是她只是待在渺云阁,期待着其他妃嫔按捺不住,要求驱逐寒氏。
毕竟宫中妃嫔大多出身公卿之家,或是皇上需要安抚厚待的藩属部族,皇上不能不顾虑她们和她们背后的母族。且皇帝如此偏宠寒氏,冷落六宫,京中王公贵族又会有多少闲话,皇上是好面子的人,怎能容清誉受损。
好在很快,她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皇三子永璋在皇上面前,说起寒氏引动民间流言纷纷,引得皇帝动怒。
她立刻站起身来,不顾外间大雨倾盆,缩着肩提着裙子,就往养心殿赶。
她已经想好了,永璋虽然言语冒犯皇上,也是一片孝心,皇上若是伤了父子之情,她必得劝谏。
到了养心殿,她正要往里闯,就听见里头传来皇帝和永璋的说话声。
“永璋啊,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推波助澜,在王公贵族之间传一些中伤香见的话?”
“皇阿玛圣明!原本皇家之事,谁敢言三语四,何况寒部遣女和亲,以修和睦,这是朝政之事,皇阿玛那些优待,不仅是为了香见公主,也是为了两地和睦,又不是什么酒池肉林、烽火戏诸侯的荒唐行为,若无人主使,哪里会有这般流言蜚语?”
她听见皇帝气恼地一拍桌子:“当年罪人四十六便是借由流言企图毁坏朕的圣誉,进而谋算篡逆之事,如今又有类似的事情,这背后之人,当真其心可诛!永璋,你身在宫外,有没有听到什么线索?”
永璋的声音犹疑了一下:“这……皇阿玛,说这些闲言碎语的宗室,大多不务正业,眠花卧柳,在那些秦楼楚馆之中流连,儿臣……跟他们来往不多……”
皇帝似乎是吸了一口气:“也是,那些心怀鬼胎之辈,你少跟他们来往,也是你明白之处。既然此事涉及宗室,进忠啊,传永璜来,朕要让宗人府,好好地查问。”
皇帝的语气是难得地和蔼:“永璋啊,你这回及时地告知朕这些事情,避免了祸端,朕很欣慰。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跟朕提。”
如懿听见永璋跪地,期期艾艾道:“皇阿玛,儿臣想请您,答应儿臣一件事。”
“说吧,什么事情?”
“璟妍如今也大了,婚事还没个着落。额娘现下病着,还要悬心璟妍,儿臣实在不忍,所以儿臣想请皇阿玛为璟妍赐婚,只要妹妹离儿臣和额娘近些,让儿臣可以时时照拂她,那么儿臣也可以放心了。”
皇帝默默了一阵,才开口道:“你虽然天资不好,但心性淳厚,孝顺亲长,友爱弟妹,这就是你的好处了。这样吧,傅恒的次子福隆安和璟妍年岁相仿,朕,就将璟妍赐婚于福隆安。”
他静了半晌,又道:“你慎王叔祖快不成了,他那两个儿子弘昴、弘旬都是年纪轻轻的就去了,也没留个后,这样吧,永瑢,就出继慎郡王府,做他的嗣孙吧。”
如懿不意永璋这个心性憨直、胸无城府的孩子如今也这般献媚讨好于皇上,在雨中呆立一阵,摇摇晃晃地离开。
为今之计,也许只有期待太后能点醒皇上了。
苏绿筠听到女儿赐婚于富察氏,永瑢出继于慎郡王,大大舒了口气。
傅恒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又是朝廷重臣,他这个次子更是早早被皇帝提拔为二等侍卫,在京中子弟中也属于风评不错的,璟妍后半生可是无忧了。而永瑢本就是序齿偏中间的庶子,虽然有些才华,也很难得到皇帝多少重视,储位更是想都别想,如今成了慎郡王的嗣孙,将来就是个现成的贝勒,还有偌大一个郡王府和许多产业可以继承,比等着皇上手指头缝里漏点东西强多了。
永璋再来探视她时,她便欣慰道:“永璋,你如今这般长进,为弟弟妹妹谋了这样好的前程,额娘也能放心了。”
永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大哥早就对外间的传闻有所怀疑,这是大哥给儿子出的主意。额娘,咱们这回,可得好好地谢谢大哥。”
几日后,永璜把查到的结果送到皇帝面前。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京中一处经营多年的风月之地——暗香小筑。
但当他派人前去时,这暗香小筑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处空荡荡的宅院。
“不过,儿臣倒是查到,暗香小筑原是乌拉那拉氏的祖宅。还有,儿臣在暗香小筑发现了这个。”
永璜说着让人拿来一个小瓶,上面贴着一张鹅毛笺,写着几个字“暗香主人乌拉那拉氏之血”。
皇帝看向青樱。
青樱回想起前几日通过某些途径传过来的密信和还回来的首饰,叹了口气,道:“奴婢的阿玛在外头花天酒地,弄不好真有什么外室子女。然而,便是乌拉那拉氏彻底败落时,奴婢的年岁也不大,从前家中有什么人,奴婢都不认得,何况外边的。不过,既然有血在此,奴婢愿意滴血验亲。”
永璜将那血给人查过,说是在里头加了些水蛭的汁液,所以血液一直没有凝固,仿佛是专门为了滴血验亲才留了这么一瓶血。
永璜不是没有疑心,但是如答应除了小时候叫他自残,让他撞邪,就没给他什么美好回忆。
于是他也默认了此事。
很快,一碗清水送了上来,青樱刺破手指的同时,进忠也将瓶中之血倒进碗中。
两滴血水中相融,证明了暗香小筑的主人就是青樱的血亲,还是如懿的血亲。
青樱立刻跪下了。
永璜道:“皇阿玛,青樱姑姑早就改姓辉发那拉,与乌拉那拉氏毫无关系了。便是如娘娘,她虽出身乌拉那拉氏,但在宫中多年,还请皇阿玛查清此事,千万不要冤枉了如娘娘啊!”
皇帝却有种“终于还是来了吗”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算了,就这一小瓶血,能证明什么呢?若是大张旗鼓地查,还会让寒氏树敌。这流言只要不再传播,便到此为止吧。青樱起来吧,你去好好盯着如答应,她要是有什么对寒氏不利的行为,朕许你自行处置,海兰察,你带一帮人轮流守卫承乾宫,负责保护寒氏的安全,若是青樱那边有何需要,你便任她差遣。永璜,你和你五叔一块儿去敲打那些人一番,让他们不可轻信谣言,污蔑圣誉,否则就治他们大不敬之罪。”
三人领命而退。
而永琏,也得了皇帝的督促,加紧营建殿阁、寺院之事。
三个月后,宝月楼以及与其遥遥相对的普宁寺落成。
皇帝让众嫔妃包括香见都前往宝月楼赏秋景。
香见一开始不大乐意去,不过嬿婉告诉她,这宝月楼不仅是她之后的居所,更是寒部与大清修好的象征,到时候不仅是妃嫔要去,皇子、福晋、公主、额驸都要前去。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去,并且换上一身浅紫白双绣雪莲花轻罗长裙以示郑重。
到了宝月楼,容音与嬿婉向她一一介绍了众人,又亲自带着香见到端淑长公主面前:“香见公主,太后今日不克前来,这是代太后来赏景的端淑长公主。”
端淑长公主见着这个远道而来的少女,便想起自己年少时远赴准部和亲的经历,也是心情复杂。
两人分别见礼,这时候青樱过来,行了一礼道:“诸位娘娘,皇上尚有要事,嘱咐了奴婢先带诸位前去赏景。”
她暗暗给喜珀使了个颜色,喜珀凑近香见,小声道:“寒主儿,您现在认得如答应了,请您一定得小心防范她。”
青樱带了众人上二楼赏了景致,又指了祈福寺给众人。
这宝月楼中各色装饰,全是寒部风格。容音看湄若、拜尔果斯氏皆是面带惊怒之色,如懿更是惊诧、怨愤溢于言表,便小声嘱咐璎珞、明玉:“今天是重大场合,不能被非人之物搅了,先把她们两个带下去吧。”
她说了两句场面话,璎珞和明玉正准备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容音身上时将湄若和如懿带下去。忽然,随着青樱一声“快请寒部使者——”楼下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湄若便惊呼出声。
原来是一队自寒部而来的使臣来到楼下,对着香见跪拜。而在他们身后,皇帝穿着一身寒部男儿的服饰,出现在了楼下。
香见惊呆了。
皇帝缓步上楼,众人行礼,皇帝让众妃嫔起来,又叫使臣先到鸿胪寺歇息。
香见愣在原地,失声道:“你,你为何穿成我寒部男儿的样子?”
容音道:“香见公主,皇上统御满蒙汉藏之地万千之民,因此不拘泥于满人装束。若是皇上接见活佛等,也会穿上佛冠,见蒙古王公时,也会佩戴蒙刀、荷包,从前先帝还穿过西洋的衣裳,或是作僧道打扮呢。今日既是在宝月楼赏景,穿上寒部服饰,是表示对寒部的友好。”
皇帝道:“皇后说得对。不过朕,私心里还有一层意思。香见,朕说过,朕会试着先去了解你,了解你的家乡,你的爱好,你的一切,并接受其中的不同,朕现在就在这么做。”
湄若终于按捺不住,冷声道:“皇上怎的如此厚待寒部?是因对寒氏的痴恋魔障而起吧!”
容音立刻道:“阿宝,还不把你主子带下去!”
皇帝本来在跟香见说话,听到这句,笑容顿时消失。冷冷回头:“颖嫔,你怎地这般大胆!”
容音刚想阻止湄若,湄若已经再次跪下,冷冷道:“臣妾不得不说出心里话,反正隐瞒皇上是错,直言犯上也是错。那就请皇上任意责罚便是,皇上,您如此为情乱智,会伤了蒙古四十九部的心,会让咱们怀疑,追随的是不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台词引用自原剧)
敖登本来作为皇子福晋站在后头,听到这话,心里一紧。
本以为巴林湄若只是嚣张跋扈了些,万没想到她今日闯下这般滔天大祸,还要给全蒙古一起招祸!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出列跪下:“皇阿玛,颖娘娘之言,儿臣心下不敢苟同。在王伯、父王和众叔父眼中,皇上灭了准噶尔,为我喀尔喀部报了绵延数代的血仇,怎能不算英明君主!”
永璋的嫡福晋看她跪下,也赶忙跟着跪下了。
色布腾巴勒珠尔也跪下道:“皇阿玛,儿臣以为二嫂说得对!我科尔沁部对皇阿玛之忠心,与喀尔喀部是一样的!”
和婉公主的额驸也在心里暗骂一声,出列跪下:“皇阿玛,颖娘娘是一时糊涂,巴林部绝无此意啊皇上!”他转向湄若:“颖娘娘,还不向皇阿玛和香见公主道歉!”
湄若怒道:“你一个婢妾所生的庶子,从前在本宫的额娘面前连话都不敢说,这儿更没你说话的份!”
她话音未落,阿箬已经抢上两步,一掌扇在她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妃妾,在这摆上嫡女的款了!”
那边厄音珠在敖登坚持不懈朝她小幅度摆手的暗示下,终于如梦初醒地跪下:“皇上!臣妾什么都没说,臣妾想请皇上明鉴!”
拜尔果斯氏原先只是站在原地,大有隔岸观火之势,现在看这些蒙古各部的子女跪了一地,便也跪下了。
皇帝还没来得及忌惮一下蒙古就被这些代表蒙古势力的人表忠心,顿时胆气大盛,想到香见还在,深吸一口气:“好了,豫妃、额驸和福晋们都起来,朕知道这事不与你们相干。至于颖嫔……”他冷冷看向跪在地上捂着脸,面上惊怒之意未消的湄若:“公然犯上,乃大不敬,即刻褫夺封号,降为答应,储秀宫也不必住了,去景仁宫待着吧。至于你的孩子,朕看你这个样子是教不好了,公主,还是交由……庆嫔抚养吧。”
先前皇帝也曾如此发落意欢,但那时两人是关起门来吵了一架,毕竟没有闹大,处置得重也是因为皇帝被戳穿后恼羞成怒,因此容音还会从中转圜;如今这个大金鹏鸟是公然在与寒部修好的场合说这种质疑皇帝权威的话,已经是犯了国法,要不是寒部使节已经离开,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她还能有个答应之位而不是即刻赐死或废为庶人,已经是皇帝倚重蒙古的缘故了。
湄若惊呆了,片刻后便发疯般嚷了起来:“皇上您不能这样,臣妾身后是蒙古四十九……唔……”
进忠让人把她堵了嘴拖了下去。
如懿刚想说“颖嫔所说的话虽急躁但理真情切”,璎珞已经默默地抬起了手。
如懿立刻闭嘴。
皇帝原本的计划全被打乱,心下郁闷,叹气道:“皇后啊,你先带香见回去,好好安抚一下她。其他人,也都散了吧。”
众人正要散去,忽然,楼下传来进保急切的声音:“皇上,八百里加急!”
容音立刻带着众嫔妃离开,皇帝疾步到了楼下,就听见进保颤抖的声音:“皇上,和氏兄弟杀了阿敏道大人,兵发寒部,又发信南疆各部,说要给诸部看看与大清修好的下场,他们……他们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