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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听得这熟悉声音,又惊又喜,慌忙翻身坐起,但见来人一身道袍如杏花初绽,云髻高挽,斜插一支青玉簪子,面如白玉,眸似寒星,手持三尺青锋,剑尖犹自颤鸣不止。
不是李澈还能是谁?
杨炯刚要开口解释,那花解语药力正炽,神智昏沉,竟又伸出玉臂将他脖颈环住,口中含糊呢喃:“别……别走……”
便在此时,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娇笑,一个脑袋从破窗口探了进来。
但见那人一张娃娃脸圆润可爱,眉眼弯弯似月牙儿,偏生开口却是御姐般的嗓音,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讥诮:“呦~~!三日不到就又弄回家个少夫人?啧啧啧,我可得看清楚些,回头跟郑姐姐好生说道说道!”
正是自幼与杨炯一同长大、神箭无双的青黛。她说话时,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在花解语身上打转,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话音未落,门外又闪进一人。
这人穿着杏林郎中的短衫,腰间系着个青布药囊,生得明眸皓齿,顾盼间自带一股灵动之气。
她只扫了花解语一眼,便“噗嗤”笑出声来:“哎~~!都给人家都用上春药了,这般下作手段也使得出?实在忍不住,花点钱嘛,不丢人!”
正是那女神医尤宝宝,说着便走上前来,也不避讳,伸出二指搭在花解语腕间,片刻后点头道:“啧啧啧!‘春风一度散’呀,你也不用点好的,这东西可伤身呀!”
杨炯此刻好不容易挣脱花解语的缠绕,急声辩解:“她是被范汝为之子范建下的毒!我与她关系纯洁,清清白白,绝无苟且!”
“对对对!清白得很,纯得很,也暧昧得很!”一个清脆声音从墙角传来。
众人望去,但见一个苗女打扮的少女蹲在地上,正心疼地抚摸怀中一条银环小蛇。
那蛇儿盘作一团,鳞片在烛光下泛着斑斓光彩,只是显得疲惫不堪。
少女抬起头来,一张脸蛋儿精致如画,眉眼间带着南疆特有的野性美,正是苗女阿娅。
阿娅撅着嘴,小声嘀咕:“早知这般,就不该催银花儿这般赶路。这不是给少爷添堵嘛!”
说着,又低头对那银蛇轻声道:“累坏你了,回头给你寻最新鲜的鹌鹑蛋吃。”
杨炯见这四位齐至,又是欢喜又是头疼。欢喜的是援兵终于到了,头疼的是眼前这情形,任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李澈见他犹自抱着那妇人,气得剑尖一指,颤声道:“你……你还抱着作甚?还不放手!”
杨炯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花解语放倒在床榻上。
可花解语药力发作,浑身滚烫,竟又伸手来抓他衣袖,口中呓语连连。
尤宝宝在一旁看得分明,忽然“咦”了一声,走上前细看花解语面容,又瞥见地上那幅展开的画轴,眼珠一转,似有所悟,却故意不说破,只抿嘴偷笑。
青黛哪里肯饶了杨炯,她这几日在那千窟洞找路都快急死了,当即便阴阳怪气的嘲讽:“你可真是好福气,走到哪儿都有美人投怀送抱。这位姐姐瞧着年纪虽长些,可这风韵,啧啧,当真我见犹怜。只是不知陆姐姐若知晓了,是该唤她姐姐呢,还是妹妹?”
杨炯听得头大如斗,连连摆手:“莫要胡说!她是这桃源寨寨主花解语,与我父亲有些旧怨,这才……”
“旧怨?”尤宝宝眨眨眼,“旧怨能怨到床上去?你这化解恩怨的法子,倒是别致得很。”
阿娅也站起身,拍拍手上灰尘,一本正经道:“少爷,夫人常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
您若是喜欢,收进府里便是,何必遮遮掩掩?只是这位姐姐瞧着不像好相与的,回头别跟郑姐姐打起来才好。”
杨炯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百口莫辩,眼见花解语面色越来越红,呼吸愈发急促,知她药性已到了紧要关头。
当即心一横,一把拉过尤宝宝,正色道:“莫要再闹了!快给她解毒!”
尤宝宝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却不肯就范,扭着身子道:“你求人便是这般态度?我偏不治!”
“我的姑奶奶!”杨炯急得满头大汗,“再耽搁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出便出呗,”尤宝宝撇撇嘴,“反正你有新人忘旧人,我们这些旧相识,哪里还入得了你的眼?”
李澈在旁听得这话,眼圈竟微微一红,别过脸去,手中长剑却握得更紧。
杨炯见这情形,知道若不拿出些手段,这群姑奶奶定要闹个没完。
当即凑到尤宝宝耳边,压低声音道:“快些施救!若真闹出人命,回去萱儿朝你发脾气,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尤宝宝闻言,瞪大眼睛:“嘿!你还有理了!我……”
“我什么我!”杨炯不由分说,连拉带拽将她推到床前,“赶紧的!针灸也好,用药也罢,快让她清醒过来,我之后再跟你们解释。”
尤宝宝被他推得没法,只得从药囊中取出针盒,嘴里嘟囔道:“就会拿陆萱压我……待我回去,定要好好告你一状。”
说着,打开针盒,取出一排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
她转头对李澈和青黛道:“你们且按住她,莫让她乱动。”
李澈虽在气头上,终究心善,又知救人要紧,便收了长剑,与青黛一同上前按住花解语四肢。
青黛一边按着,一边还不忘调侃:“姐姐这肌肤,当真滑腻得紧,难怪某人把持不住。”
尤宝宝拈起一根银针,认准花解语头顶百会穴,轻轻刺入。
这一针下去,花解语浑身一颤,口中呻吟出声。
尤宝宝手下不停,又取数针,分别刺入风池、太阳、印堂诸穴。她手法精妙,运针如飞,每一针深浅、角度皆有讲究。
只是刺到膻中穴时,她故意手上加了三分力道,花解语顿时痛呼一声,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杨炯在旁看得真切,知道这小妮子使坏,正要开口,却被尤宝宝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尤宝宝撇嘴道,“这‘春风一度散’药性烈得很,不行重针,如何逼得出来?你若心疼,自己来治?”
杨炯只得闭口不言。
只见尤宝宝运针如风,又在花解语掌心劳宫、足底涌泉等穴各下一针。
不过一盏茶功夫,花解语面上潮红渐退,呼吸也平缓下来,只是浑身衣衫尽湿,如从水中捞出一般。
尤宝宝这才收了针,从药囊中取出一枚碧绿药丸,塞入花解语口中,对杨炯道:“给她喂些水,将这药化开便无大碍了。”
青黛在一旁笑道:“宝宝这手段,当真了得。只是我瞧这位姐姐醒来,怕是要羞愤欲死呢。”
尤宝宝哼了一声,看向杨炯:“人我给你救了,回头怎么谢我?”
杨炯正要说话,忽听寨中传来阵阵喧哗,火把光芒从窗纸透入,将屋内映得明灭不定。
紧接着,一阵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王爷!”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末将毛罡,率三千滁州厢兵已将寨子团团围住!”
竹门再开,但见一个铁塔般的巨汉立在门口。
此人身高九尺,腰围只怕也有五尺,披一身玄铁重甲,行走间地面微颤,正是麟嘉卫大将军毛罡。
他面如黑铁,虬髯戟张,一对虎目在屋内扫过,看见众女与床上昏迷的花解语,却面不改色,只抱拳道:“末将已将寨民尽数捉拿看管在寨中,东侧小路发现一千士兵,似是埋伏已久!”
杨炯闻言,精神一振,沉声道:“可是范建带来的私兵?”
毛罡点头,嘴上却很谨慎:“那些人身穿的是简易皮甲,装备粗劣,已占据后山要道,至于是不是……末将还未查明!”
杨炯当即接过自己的长刀,朗声道:“全军听令,诛杀后山叛贼,活捉贼酋!毛罡,你领两千人马正面强攻,我自率一千人绕后截杀!”
“末将领命!”毛罡抱拳,转身便去传令。
便在此时,床上的花解语悠悠转醒。她神智初复,便听见杨炯发号施令,又听要“围住寨民”,挣扎着撑起身子,颤声道:“杨炯!你……你若敢伤我寨民一根汗毛……我……我与你势不两立!”
杨炯回头看她一眼,见她面色苍白,鬓发散乱,却强撑着一副倔强模样,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白了她一眼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小娘!亏你想得出来!”
说罢,提刀便往外走。
花解语还要再说,却被尤宝宝按住:“姐姐且歇着吧,你体内余毒未清,不可动气。”说着,又取出一枚药丸递过去,“这是培元固本的,吃了好生睡一觉。”
花解语推开药丸,咬牙道:“我要去看着……”
话未说完,忽觉一阵眩晕,身子软软倒下,竟是尤宝宝暗中又给她下了一针。
尤宝宝拍拍手,对李澈等人笑道:“好了,这下清静了。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青黛拍手道:“正该如此!我倒要瞧瞧,咱们这位‘探花郎’领兵打仗时,是不是也这般风流。”
四人相视一笑,竟真的跟了出去。
却说杨炯出了竹楼,但见寨中已是火光冲天。
毛罡麾下三千厢兵不过片刻功夫,已将桃源寨各处要道控制。寨民们被集中在寨中空地上,由一队士兵看守,虽惊慌失措,却未见骚乱。
杨炯翻身上马,接过亲兵递来的令旗,对毛罡道:“你从正面佯攻,声势闹得越大越好。我领一千精兵,从西侧密林绕到后山,断他退路!”
毛罡应诺,当即点齐两千人马,擂鼓鸣号,直往后山杀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火把如龙,将半边天都映红了。
杨炯却领着一千精兵,悄无声息地潜入西侧密林。
这桃源寨他虽不熟,但白日里花解语曾指过后山小路,他记忆极佳,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这一千厢兵虽然不及禁军卫,但也能做到行动迅捷,令行禁止。不过两刻钟功夫,已绕到后山埋伏。
杨炯登高一望,果见山下一条小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范家私兵,约莫千人,正严阵以待。
范建此刻正站在一块大石上,气急败坏地指挥:“快!守住隘口!他们人虽多,但山路狭窄,一时攻不上来!”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长笑:“范公子,别来无恙?”
范建骇然回头,但见杨炯不知何时已率兵出现在他后方山岗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杨炯身后,一千厢兵张弓搭箭,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你……你怎么……”范建面色大变。
杨炯却不给他反应之机,令旗一挥:“放箭!”
顿时箭如雨下。
范家私兵猝不及防,后队瞬间倒下一片。这些私兵装备本就粗劣,对付一些流民还行,哪里抵挡得住正规军的攻势,遇袭之下顿时大乱。
前头毛罡听得箭响,知是杨炯已到,当即挥军猛攻。
两千厢兵如潮水般涌上山道,前后夹击之下,范家私兵顿时溃不成军。
杨炯在岗上看得分明,见范建在亲兵护卫下往山林深处逃窜,当即拍马追去。
范建回头见杨炯追来,吓得魂飞魄散,急令身边十余名亲兵:“拦住他!”
那些亲兵都是范家重金豢养的死士,闻言纷纷拔刀扑上。
杨炯冷笑一声,长刀出鞘,但见刀光如雪,在月下划出数道寒芒。不过三五个照面,那十余人便已倒地不起。
范建见势不妙,转身又逃。
正奔逃间,忽见前方有个陷阱,上面虚掩着枯枝败叶。他眼睛一转,竟不绕行,反而故意踩了上去。
“轰隆”一声,陷阱塌陷,露出下面一个大坑。
范建却早有准备,在陷阱边缘一搭手,翻身跃了过去。回头再看,那陷阱深达丈余,底下竟是黑乎乎的粪水,臭气熏天。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惊呼,一个身影从林中窜出,收势不及,直直跌入陷阱之中。
定睛看去,竟是苏凝!
原来苏凝先前追逐范建不及,丢失了目标,转了半天才寻到此处。她见范建逃窜,想也不想便追了上来,哪知这里会多出一个陷阱?
苏凝跌入粪坑,顿时浑身污秽,臭不可闻。
她挣扎着想要爬出,可坑壁湿滑,粪水又深,试了几次都爬不上来,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更可气的是,陷阱上方竟挂着一幅画像,借着月光看去,竟然……竟然跟曾阿牛有七八分相似。
范建见这突然出现的苏凝,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对随后赶来的数十名亲兵道:“围住这里!有这丫头在手,看那曾阿牛敢不敢动我!”
杨炯此时已赶到陷阱旁,见状眉头大皱。他环视四周,见范建身边还有二十余名亲兵,个个手持强弩,正对准坑中的苏凝。
范建得意洋洋,对杨炯喊道:“曾阿牛!你若识相,便放我离去!否则我一声令下,你未婚妻立刻变成刺猬!”
苏凝在坑中听得,又羞又急。她此刻浑身污秽,最不愿让杨炯看见这般狼狈模样,竟第一时间不是呼救,而是慌忙捂脸,颤声道:“你……你别看!”
杨炯见她这般,余光扫到那挂着的父亲画像,暗道:合着花解语在这等我呢?那晚若我真信了她的话,从后山逃走,落入这粪坑,为了洗去污秽,没准还真认下了这身份。
当即杨炯定了定神,对范建冷声道:“你以为挟持了她,便能脱身?”
范建狞笑:“不然呢?你若不退兵,我立刻下令放箭!这么近的距离,她躲无可躲!”
杨炯摇头叹息:“范建啊范建,看来你们对朝廷军队一无所知呀!”
说罢,忽然抬手打了个手势。
范建一怔,尚未明白何意,忽听身后传来数声闷哼。
回头看去,但见那二十余名亲兵不知何时已倒地不起,每人喉间都插着一支短小精悍的弩箭,箭尾翎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分明是淬了剧毒!
阴影中,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现身,个个黑衣蒙面,身法鬼魅。
为首一人对杨炯抱拳道:“少爷,摘星卫已清理完毕。”
范建面如土色,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炯缓步上前,长刀一指,朗声笑道:“老子乃同安郡王杨炯!找的就是你范家父子!”
“杨炯?!”范建如遭雷击,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你……你是杨炯……不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炯不再理他,对摘星卫道:“绑了,好生看管!留他狗命以备后用!”
说罢,走到陷阱旁,俯身看去。
只见苏凝仍蹲在坑底,双手捂脸,身子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粪水已淹到她胸口,那身红衣污秽不堪,发髻散乱,模样着实狼狈。
杨炯强忍住笑,温声道:“臭宝儿,还不上来?”
苏凝听得他声音,又羞又恼,放下手瞪他:“你……你才臭!臭阿牛!不对,臭杨炯!死杨炯!”
她这一瞪眼,脸上沾着的污秽顺着脸颊滑落,偏生那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竟有几分可爱。
杨炯笑道:“哦?我臭是吧?那我可走了,你自个儿在下面玩罢!”说着作势转身。
苏凝顿时慌了,声音都带了哭腔:“你……你别走呀!快拉我上去!”
“那你重说,到底谁臭?”杨炯回头,嘴角含笑。
苏凝咬唇,憋了半晌,才小声道:“我……我臭!行了吧!”
“听不见。”
“我臭!!!”苏凝豁出去了,大声喊道。
杨炯哈哈大笑,令亲兵取来绳索,垂下坑去。
苏凝抓住绳索,费力往上爬。可她浑身湿滑,力气又耗了大半,爬了几次都滑了下去。
杨炯看得心急,索性亲自抓住绳索,运起全身力气,这才将她生生提了上来。
苏凝一出坑,顿时一股恶臭弥漫开来。她自己闻了,羞得无地自容,蹲在地上不肯起身。
杨炯解下披风,扔给她:“还不快去洗干净呀!臭宝儿!”
苏凝接过披风裹住身子,忽然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才来?是不是跟花姐……跟花姐……”
杨炯一听这话,再看苏凝眼中闪烁的愤怒,转身就跑:“我跟花姐清清白白,绝对没有丝毫暧昧!你别过来呀!”
“你当我信你!”苏凝咬牙站起身,也顾不得浑身污秽,朝着杨炯就扑了过来,“你过来!今天我也让你变成臭蛋!”
“救命啊!谋杀亲夫啦!”杨炯边跑边喊。
苏凝羞愤交加,追得更急:“你是谁亲夫?!臭蛋!站住!”
两人一前一后,在寨中追逐起来,声声不绝。
一个笑:臭宝儿!
一个嗔:臭蛋!
月华流瓦,炬火犹明。但见双影参差,逐于重檐之间,笑谑之声渐杳,终没于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