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流淌着悠扬的音乐,那声音淡雅得像是一丝幽香,轻盈地缠绕在贵族们低语浅笑的间隙里,完美地融入了水晶灯的光晕、丝绸裙摆的摩擦声和酒杯轻碰的脆响之中,成为这场盛宴一层看不见的的背景。
循着悠扬乐声的指引,目光最终会定格在大厅中央宽大圆桌的展台中央。
那里陈列着一件精巧绝伦的金丝雀鸟笼音乐盒——
整个笼体由纯金打造,细如发丝的编织金栏之内,一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雀正亭亭立于缀满珍珠的栖木之上。
随着内部机械构件严丝合缝地运转,金丝雀轻盈地转动头部,缓缓张开喙部,刚刚悠扬的旋律便从它身体里的簧片中流淌而出。
与此同时,它双翅微颤,在笼中灵巧地飞旋起落,周身羽毛覆以珐琅彩绘,在灯光映照下流转着璀璨的光晕,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熠熠生辉。
希尔薇妮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金丝雀身上,眼中浮现出一闪而过的兴趣和怀念。
在她去年的生日之后,科泽伊曾经送给她一个自己亲手制作的八音盒。
虽然那是科泽伊在刚刚尝试机关傀儡相关炼金术的时候做出的小玩意,有那么一点简陋粗糙,远不如眼前这件精美,但原理相似,而且还有点特殊的纪念意义......
“这是伊斯特帝国的使者在拜访国王陛下的时候送来的,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连玲珑音匣都没见过吧?”
一个声音在希尔薇妮身后响起,带着明显让人讨厌的傲慢。
在科泽伊听起来,就像几个月前的财政大臣之子奥希留——
你们这些贵族家的孩子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据说全大陆收藏有类似摆件的人不超过十个。”
说话的是个约莫十二岁的男孩,穿着深红色天鹅绒外套,扣子闪烁着光泽,由稀有的宝石碎片制成,一头过分整齐的金褐色头发显然经过精心打理,胸前别着象征公爵家族的徽章。
希尔薇妮叹了口气,跟这种人说话就是掉价,如果是在梵蒂雅斯,这个二货已经被带去学院专用的竞技场地吃火球了。
可惜这是王宫,对方也只是个不会法术的可怜虫。
她实在不愿意将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争辩中,只是随口敷衍一下就想拽着科泽伊离开:
“这种东西只要懂得制造工艺和调试原理,终究会有人能够做出来。”
对方嗤笑一声:
“你指的是小作坊做的廉价仿品?也就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会当成宝贝。我家里有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对我们来说,这不过是日常装饰品罢了。
父亲常说,如今王宫门槛越来越低,什么人都能进来。
原本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对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显然并不打算放弃对希尔薇妮的嘲讽:
“要我说,平民就是平民,穿上丝绸也是平民,眼界狭窄,目光短浅,永远不懂得我们的传统和高贵。”
周围开始有了明显的窃窃私语声。
孩子们可能不完全理解这番话语背后的政治含义,但他们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和对立情绪。
许多人生来就被灌输等级观念,自然而然地站在贵族的角度,向科泽伊和希尔薇妮投去轻视的目光。
“不是,朋友?这很稀奇吗?先不论我们是否见过,仅仅因为走过路过的时候多打量了几眼,就值得你大惊小怪?”
科泽伊还是先保持了他对于陌生人一贯的礼貌习惯,就事论事的反问道:
“那你见过马铃薯吗?我是说种植在地下的马铃薯,有着朴素的外貌,连果实都藏在泥土里,低调的为生命提供食物的农作物。
哦抱歉,我才想起来马铃薯是在被我发现可以食用之后才刚刚扩散开来,以前只是一种你想见都见不到的毒药。
你见过香蕉吗?我说的不是实验室里培育出的那种。”
科泽伊轻笑了一声,语气平淡,甚至情绪上都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只是在阐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再次感到抱歉,你或许连我实验室里,浸泡着秋水仙素的香蕉植株都没有见过。
说这些,对你来说或许有些苛刻了,显得我像你一样在欺负人。”
科泽伊随手举起了一个带着精致雕刻图案的橡木酒杯,金黄的酒液在其中荡漾,这是提供给小孩子的低度数版本,甜甜的,类似于菠萝啤和黄油啤酒:
“你见过啤酒吗?我指的不是装在杯子里、存储在你们家地下室橡木桶里的啤酒。
而是从麦粒破土,到汁液在时光中悄然蜕变,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液体深处争先恐后地涌现,在液面聚集翻腾的场景。
既然你自诩家世古老,身份高贵,那么当你在水晶灯下举起琉璃杯的时候,有了解过葡萄藤如何从匍匐的幼苗一天天奋力向上攀登才能结出甘甜的果实?
当你享用银盘上精致白面包的时候,可曾目睹过山谷的麦浪,如何在暴虐的骤雨里昂首不屈?
我的家乡在磐石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是雅克曼德公国的边境,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昔日的开拓者在这片土地上和魔兽争斗,最终在泥土中化作永恒的丰碑。
他们过去用牛粪烧暖简陋的营帐对抗严冬,你在恒温的宫殿里把一个炼金设备当作可笑的世面。
有些人,生来便只懂得一件事:踩着他人的‘无知’,垫高自己那点可怜的‘见识’。
没办法,对他们而言,歧视他人、炫耀自我,就是其生存的全部价值。
你富有,你生活在波洛维亚,沐浴在国王陛下的荣光之下。
当你高高在上,站在金碧辉煌的台阶上,透过镶金嵌玉的单片镜俯瞰尘世时,真正的国度,正在你脚下的泥土中深深扎根。
收起你的傲慢吧,要看清这个世界,去彰显自己见多识广,就去跪下来亲吻真正养育你的泥土,去亲自丈量冒险家们曾经走过的山路。
而不是像那个八音盒一样,当一只被困在金色囚笼中、华美精致,却只会重复同样的动作和曲调,看不见更大的世界——
只会叭叭叭说些漂亮话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