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破禅房，破桌椅。
忽明忽暗的油灯下，
老和尚的脸比风干的橘子皮还要皱巴巴，他闭着眼坐在破桌子旁等着。
月上中天的时候，屋内忽然白光一闪，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仙人凭空出现。
老和尚微微抬眸，“来了！”
仙人淡然一笑，在破桌子另一边坐下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老和尚，你怎么还没死？”
他挑眉问。
老和尚唇角上扬，满是皱纹的脸出现一丝无奈，“小黄，我还是觉得你叫我老秃驴比较顺耳。”
仙人听到老和尚对自己的称呼，眉头一皱，手里的杯子变成碎屑散落下来。
“老秃驴！我叫你老和尚是尊重你！
我已经成仙，你顶多是个半仙，叫我小黄不怕我吃了你！”
老和尚笑容不变，脸上每一寸沟壑都在诉说着他的年龄。
“呵呵，小黄，你不会吃我，我的肉也不好吃！”
“老秃驴，你…就算肉不好吃，多放点调料腌制一下就好了！
我再说一次，别叫我小黄！”
仙人脸色难看，好看的狐狸眼里盛满怒火！
“看看你那张脸，老的没法看，这么多年了就不知道用护肤品保养一下？”
仙人想到什么似的，讥讽道。
“唐唐半仙还住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庙里，你也不嫌丢人！”
老和尚听他唠叨，不动声色的喝了一杯茶。
“怎么不说话了？都被我说中了吧！”
老和尚微眯着眼还是不说话，只是身形又佝偻了一些，脸色也逐渐苍白。
狐狸眼仙人继续说着，试图激怒老和尚，可是他说了半天都不见老和尚有任何反应，他不禁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人。
看到那人的脸色，他一下子慌了，“老和尚，你怎么了？！”
老和尚挣开混浊的双眼，再次看向他:“小黄，你说完了？”
仙人:“说完了，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老和尚:“没什么，我只是时候快到了，该走了。
能在走之前见你一面，此生没有遗憾了！”
他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仙人原本骄傲的脸此时全被恐慌替代，他走到老和尚面前蹲下，悲恸的说:
“老和尚，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是半仙吗？
我走那年你就已经是半仙了，半仙是不会那么轻易死的，是谁伤了你？
我来替你疗伤！”
老和尚微微摇头:“没人伤我，我时候到了，该走了。”
说着，他双眼睁开一条缝看着仙人，吃力的问:“小黄，你不是恨我吗？
怎么还肯替我疗伤？”
仙人一愣，低头说道:
“我是恨你，本来是你一句话的事，你却不肯说，害我白白多修炼了那么多年。”
他又抬起头，
“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你说清楚，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伸手抓过老和尚的手腕，不多时，他惊讶的说:“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是凡人？
你明明是半仙，你还给那个凡人做了个小世界…”
说到这里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说:
“老秃驴，你为了一个凡人居然做到这样，为什么对我那么狠心？
你怎么能这样？”
岁月长河里发生了许多事，仙人还记得自己那年遇到老和尚的样子。
他那年还是刚修炼不久的黄鼠狼，有一天被猎人抓住，猎人污蔑他偷吃村民的鸡，要把他弄死。
这时候老和尚来了，那时老和尚还没这么老，但也不年轻，看着三四十的样子，脸也没这么皱，双眼也不像现在这么无神。
老和尚说村里的鸡不是黄鼠狼吃的，是一条大蟒蛇吞的。
猎人不信，老和尚就带他去找蟒蛇，正好抓到蟒蛇肚子鼓鼓的，刚吞了村里的鸡往山上跑。
猎人去抓蟒蛇了，他把黄鼠狼放了。
虽然黄鼠狼没死，但受了很重的伤。
老和尚把他带回去，给他治伤。
黄鼠狼伤好以后没离开，他留在庙里陪着老和尚一起修行。
岁月如梭，一晃就过去了几十年。
黄鼠狼想学着别人讨封，被老和尚拒绝了，老和尚说这是投机取巧，他不干。
黄鼠狼想不明白，一句话的事，怎么就投机取巧了？
老和尚跟他说要是投机取巧就永远不要来见他。
老和尚看仙人发疯，虚弱开口:“我不是仅为了凡人，我也是为了你啊，你现在还不懂吗？
那天我把那凡人叫来，我知道你也在附近，我也知道你会跟着去。
呵呵，你总算没让我失望。你成仙了！”
状似疯癫的仙人听到这里忽然安静下来，他再次蹲下身看着老和尚，
“所以，你不是为了凡人，你是为了我？
你为了我消耗了自己的仙力，变成凡人？”
老和尚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仙人自说自话，以为自己说的都是对的，“你怎么那么傻，为了只妖，赔上自己的成仙机会？
现在我怎么救你啊！”
老和尚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弥留之际，用尽全力说了几个字:
“小黄，别哭…”
仙人的一双狐狸眼肿得像桃子，他看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老和尚自言自语说:
“老秃驴，别以为你死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你会用仙力造出小世界，我也可以！
并且我是真的仙人，仙力比你一个半仙多得多，你等着，我马上去找你！”
靠近村子的一处山林，猎人拎着刚刚打来的猎物，兴高采烈的往回走。
这猎物是一只黄鼠狼，总是偷吃村民的鸡，抓住了它，村里的鸡就安全了。
黄鼠狼身上中了一箭，又被猎人打了一顿，现在浑身流血，不成鼠样。
村口，一中年和尚拦住了猎人，指着不远处说，那里有一只大蟒蛇，是它偷吃了村民的鸡。
黄鼠狼忽然抬头，冲着中年和尚呲牙一笑，
老秃驴，又见面了！
…
破庙，破禅房，破桌椅。
油灯的火焰忽明忽暗。
桌子一边，老和尚安详的坐在躺椅上，像睡着了一样。
桌子另一边，白衣仙人也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乌黑的鬓角逐渐冒出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