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祁夙仍是浑浑噩噩,恨得昏天暗地。
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似乎只有滔天的恨意才能支撑他继续活着。
凭什么独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死在一起,也是在一起了。
家族被灭门之时,他想的也是死,死了就可以和家人一起团聚了,可那时他还不能死,他要报仇。
后来遇见了祁遥,他又不想死了。
可现在……还不如早早就死了,至少不会一个人活着那么痛苦。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祁遥祁遥祁遥祁遥祁遥祁遥祁遥祁遥!
为什么要丢下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当初枝繁叶茂的滔天大树在此刻化成了布满剧毒的藤蔓,疯狂缠绕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尽的刺痛。
祁夙的嘴唇反复破裂,血滴四溢,好了咬,咬了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清醒。
才能让他记得,他必须活着。
一行人也不知兜兜转转了多少日,终于快到京城了。
祁夙突然冷静下来了。
如沸腾的水突然结了冰,一切疯狂在瞬间被凝固,只等着热气冲破冰层的那天。
他有很多问题。
哥哥身体那么弱,是如何突然有了那么大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的?
人在特定时候,的确会爆发出超越自身的力量,可哥哥的身体……不应该。
还有那句无声的话。
祁夙双唇轻启,反复回忆模仿着祁遥那时的口型,分明是在说“等哥哥,哥哥会去找你的……”
如果没有记错口型的话,哥哥是说了吧?!
这个认知让祁夙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如果……如果哥哥真的早有安排呢?
如果这场大火、这场分别……是哥哥计划的一环呢?
不然如何解释哥哥早早就知道匪患要来,却做出了这样的应对方式。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草疯狂滋长。
祁夙似溺水之人,在快要溺死之时突然飘来了根浮木,很微弱,却能让他在溺死的边缘有一丝支撑。
再离谱的想法,再怎么黑暗的阴谋,只要能佐证哥哥可能还活着,自欺欺人也好,怎么都好,祁夙不介意疯狂去想。
只要哥哥活着,他什么都不在意。
他第一次见哥哥时,就莫名有种久违的熟悉和安心感……就好像他和哥哥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当时他没有细想,可现在想来总是有些奇怪的。
或许他们真的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难不成是小时候?可哥哥说他从未去过京城,又或者是前世?
哈,若真有前世……若他和哥哥真有前世,是否像现在一样分开了?
……他会等哥哥的,不管一切是怎么样的。
祁遥…不要骗我,不要再骗我了。
你最好是活着,不然我就下去找你讨要个说法。
——
马车才抵达京郊,就瞧见官道两排或坐或卧的挤满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
咳嗽声、呻吟声、孩童啼哭的声音交织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浑浊又令人作呕的味道。
就连蜷缩在车厢角落的祁夙都闻见了。
他空洞的眼神一凝,猛地坐起身体掀开帘子一角,锐利地视线飞快扫过那些地上的人影,最后落在了几个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不停咳嗽的人身上。
“停车!”
祁夙声音因为久未喝水而十分沙哑,但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马车停下。
六子警惕的靠近车窗,低声问:“少爷,怎么了?”
“是时疫。”祁夙面色凝重,与这些天来颓废的样子完全不同,“看他们的症状像是肺瘟之兆,传染性极强!”
六子顿时心下一寒,“这……”
“让所有人立刻用布巾掩住口鼻,每人含一口解毒散在舌头下,马车上撒上生石灰,不要与那些流民和他们的东西接触。”
祁夙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看着十分沉稳果断,六子在那一瞬间恍惚看见了祁遥。
众人不敢懈怠,迅速行动起来。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口掩布巾小心翼翼穿过人群。
一些灾民看到他们车马齐整,眼中顿时泛起了饿狼般贪婪的绿光。
全都蠢蠢欲动想要围拢过来,似乎只要有一人动,所有人都会跟着疯狂的冲上来。
“退后!”
六子当即大声呵斥,长剑出鞘,寒光四溢。
身后的护卫也跟着拔出了剑。
周围蠢蠢欲动的身影一下就被威慑住了,他们瑟缩着退了回去。
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还是让他们死死盯着,只要六子一众人有些许松懈,他们或许又会再次冲上来。
马车终于有惊无险来到了城门设卡处。
守卫远远便呵斥他们停下。
六子上前,不动声色的塞过一袋银子,低声道:“军爷辛苦,我们是从南边来的行商,有正经路引,想进城投亲。”
那守卫掂了掂袋子,脸色稍霁,带人皱着眉头打量他们这一行人。
尤其在看到他们个个以布巾蒙面时,眼神更加狐疑:“城里闹时疫,上头有令严查!身体有恙的一律不准进!”
“军爷您放心,我们一路走来都十分小心,并未沾染病症。”六子赔着笑,又递上了一袋银子,“您行个方便。”
守卫这才勉强点头,查了众人的路引,又见他们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清亮,不似染病之人。
尤其是马车里坐的那位身着不凡,虽然面容憔悴,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指不定真是哪个官员的家眷,再看手中的银子……
守卫挥挥手:“进去吧!城里也不太安生,自己小心点!”
“多谢官爷!”
马车进了城门,车内的祁夙冷笑连连。
还真是昏庸完蛋的狗屁王朝。
有时疫不严加防守,不采取一系列措施,反而……呵!
京城内虽不如城外那般如同炼狱,却也似有一片乌云笼罩在上空。
街面冷清,行人掩面匆匆而过,许多店铺都大门紧闭。
故地重游,还了路过之前住的宅子,早已换了另外一户人家,变化很大。
按理说祁夙应该别有一番心境,可他现在压根没有心思去想,更没空感怀。
他现在脑子里除了复仇就是城外那片凄惨的景象。
腐败的王朝。
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若是皇帝贤明,他的家族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被人灭亡,又怎么会毫无交代,害得他至今还要东躲西藏?
若是社会安定,崖州又为什么会有匪患?他的哥哥……也不会离开他了。
祁夙明白自己或许是在自己骗自己,可他宁愿相信祁遥是离开他,都不愿意相信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虽然早在之前他就做好了哥哥会随时离开他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还是没办法接受。
完全不能接受。
还是很恨哥哥呢,每天他都想下去找一找呢。
怎么办啊祁遥,想你想你想你恨你恨你恨死你了。
时间并没有抹平祁夙千疮百孔的心脏,反而让其越发扭曲。
那随身携带、刻着“夙”字的青玉印章被他整日摩挲,越发光滑润人,好似只有这样,哥哥仍在身边。
为什么独留他一个人在这恶臭冰冷的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