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鸣先时也觉得卓翼宸说得对，可脑子里灵光一闪，她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不，不对。”
手中的簿册书页翻得飞快，她的脑子里，新摄入的信息和提取出来的过往相关信息迅速关联起来——
当年老皇帝驾崩，新帝上位，那一次的恩科中，上榜的女子人数不到一半，殿试前三甲全为男子。
那之后才过了四年不到，朝廷各部、司的主官中再不见女性身影，从四品以上的女官越来越少，高位女官被贬谪的越来越多。
甚至于，曾经听曲赏舞的雅致之地天香阁在两年多前就已经停止招收男性歌舞、曲艺学徒。近来还有确切消息说，那里暗中开始做起了乱七八糟的生意……
章雪鸣屈指在书案上轻叩了一下：“白洋，帮我把放书架底层的那个标着‘甲’字的檀木书匣拿过来。”
她记得，寄住在她脑子里的那位名叫“岁岁”的小助手说过，“前世”的她定下亲身入凡一事后，就让一尊分身密令人间宗门组建联盟，悄咪咪蚕食大宁朝的地盘，却又不允许公然推翻大宁朝的统治。
据说是大宁朝气数未尽，若不想让人间宗门背负腰斩王朝的因果，让天道有机可乘，在宗门弟子晋升筑基期时必挨的三道小天雷里动手脚，就只能继续维持皇权独掌天下的假象，直到大宁朝国运衰落……
老皇帝还在位时，这种格局就已经形成并固定下来了。
民心所向，又是温水煮青蛙，等她发现大局已定的时候早就晚了，不甘心也不能不认命。
宗门联盟迟早会取代皇权掌控天下，大家对此心照不宣。
反正宗门不撕掉最后的遮羞布，直接冲到天都来灭掉皇室，皇族和朝廷就会掩耳盗铃当好吉祥物，只在自己的地盘里作威作福。
至于拼死反抗的心思，皇家那几个可能会有，世家权贵们是没有的——就算自己修炼天赋不好，谁能保证自家子弟里就不会出个修炼天才，一朝崛起，带飞全族？
修炼资源掌握在讲规矩的宗门手中，总比掌握在天下最没规矩的皇家手里好得多。
等到老皇帝驾崩，新帝捡漏上位，发现遵皇令的地区就剩天都、林州和冀州三处了，而禁卫军、羽林军和冀州大营的人马加起来四万都不到，粮草还是从宗门控制区每年定时上缴的一成半赋税里抠出来的……
他很识时务地认怂了。这些年来一次不落地派人参与章家拍卖行的拍卖，给自己弄延年益寿的药，也没为难过卓凌浩和裴行远，章家人就没怎么关注他。
可现在看来，是章家小看了新帝。这位当初龙椅还没坐热乎，就已经开始搞小动作了。
章雪鸣取出匣子里的所有消息册子，以惊人的速度翻看着。
卓翼宸盖上香炉的盖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案后，在章雪鸣身旁的高背椅上坐下来。
尽管没有必要，他仍旧拿起话本大纲作为掩护，用眼角余光偷偷地注视着那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姑娘，眼神渐渐变得痴迷。
令他痴迷的不是章雪鸣的容貌，而是每当这种时候，所有的表情都会从章雪鸣脸上消失，气质清冷到近乎冷漠，将她的本质暴露无遗。
那种本质就像是某种永恒的存在，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动摇半分。
无情却稳定。
仿佛什么难题撞上这种稳定，都将会土崩瓦解、粉身碎骨，强大得让人安心。
比她平时展现出的其他任何一种姿态都更为吸引卓翼宸，是连灵魂都会为之战栗的吸引。
卓翼宸没发现，倚在大书架一侧的白洋也在凝视着章雪鸣，哪怕用的是女性的外形，眼中的痴迷也不比他少多少——但有灵智者，皆免不了慕强之心，异种意识体亦违背不了这种天性。
这两道并不算隐晦的视线干扰不到章雪鸣，她合上最后一本册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白皙细长的手指缓慢地捻动着八宝手串上的珠子，无数线索碎片在她的脑海中一点点拼合成型。
章雪鸣在心里问自己：假如新帝的上位不是偶然，而是天魔相助，新帝打压女子的行为也是出自天魔授意。那么天魔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今皇权能控制的除了天都就是冀州，去掉军队的数量，两个地方的总人口低于二十万人。
以二十万人来算，女子占一半。
皇帝带头捧男踩女，下面有样学样，女子的权力和资源逐渐变少。
受到打压的女子有一部分可以如卓翼宸所说的那样，投奔宗门控制区找出路，但大部分……
章雪鸣记起被恩情和亲情限制住的白水镇诸人，顿时想通了皇帝此举的用意。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沉声道：“我明白了。皇帝在借剥夺女子的权柄和资源，抬高男子地位，挑起两性对立……人为制造戾气。”
卓翼宸愣住了。
白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人族皇帝嫌天都戾气不够多？都多到妨碍修炼的地步了，他还要人为制造？他怕不是有大病！”
朱厌每次出门回来都能凝出几十上百颗戾气珠，大椿分身天天在两地游走，还不知道要吸收转化多少……
白洋歪了歪脑袋，头顶上都要冒出问号来了：“这么说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啊。人间有十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事，天都除了皇权更迭的那一两年人死得比较多，其他时候都没有能促生大量戾气的事发生。这天都的戾气怎么从来不见减少？”
忽然间，章雪鸣想起那个笼罩了章、卓两家的防御隔离阵法，心念电转，忍不住问岁岁：【房客，章家人来天都定居，不止是为了保护我和阿宸、找回故友转世、引诱敌人现身……也是为了吸引皇室、朝廷和我们的敌人的注意力，对吗？】
一直躲在系统空间里看戏的岁岁马上冒泡：【我们昭昭太聪明了，一猜就猜到了！】
章雪鸣眯了眯眼睛，右手大拇指不自觉地摸索着食指指尖：【所以，宗门联盟掩护安澜神妖在天都和冀州外围偷摸干什么呢？布设阵法，彻底将天都和冀州隔离出来，防止戾气进入宗门控制区？】
【是的哟。宗门联盟高层和安澜神妖进行了友好交流，各位宗主觉得安澜经验很棒，可以复制到人间来。】岁岁的语调欢快得不得了，【妖圣、冰夷、应龙、乘黄和猨翼联合出品的天绝阴阳八卦大阵，用了都说好~】
章雪鸣沉吟数息，抬眸时，眼底有笑意流转，似星辉璀璨：【那么，大家现在在秘密寻找什么？真正的戾气之源？】
岁岁默然一瞬，就模拟出答题正确的敲铃声：【叮咚，恭喜你，答对了。自远古流传至今的“人族不灭，戾气不绝”的说法是错误的。】
天道有缺，私欲祸世。
这个单子，她们接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