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这还是乘黄头一回见到章雪鸣病恹恹没精神的样子——脸色苍白，憔悴不堪，还一副垂头丧气、任训任罚的神气，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意气风发和自信满满。
俗话说得好，谁养大的孩子谁心疼。
乘黄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又一次心软了，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早先准备好的那一肚子训人的话，此刻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小小抱怨了一句，取出一壶温水，另拿茶盏倒了一盏递给她。
章雪鸣见状，如蒙大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连忙双手接过茶盏，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冲着乘黄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罢了，有什么话等回家再说吧。”乘黄看着章雪鸣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的无奈更甚。
他拿了一碟金乳酥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稍稍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再过一刻钟就能到家了。”
章雪鸣乖巧地拈起一块金乳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卓翼宸那边瞟：“大哥，阿宸伤得重吗？”
昨晚的意外，归根结底，只能怪她行事不够谨慎。
当时听着卓翼宸给出的口诀和气血运行路径莫名熟悉，她忍不住想要试试，就……
没想到开了头便刹不住脚。后来，她的意识明明是清醒的，那些成形的冰凌却失去了控制，竟然想要攻击卓翼宸这个冰夷的转世。
如果不是乘黄他们来得及时，很难说她和卓翼宸会被那个冰夷族秘法坑成什么鬼样子……
乘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念一动，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又很快放平。
他故意做出一副凝重的样子低声道：“小宸年纪尚幼，血脉之力不足，秘术反噬，伤得不轻。不过你也别太自责了，他现在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小宸需要静养，你和他可能需要暂时分开几年。”
章雪鸣心头一紧，又直觉不大对劲，用眼角余光飞快一瞥乘黄的表情，无语了一瞬，却立刻决定满足她家大哥的恶趣味，免得他事后反悔，找个没旁人在的时候揍妹妹。
章雪鸣运转丹田里仅剩的那点内力，将脸色逼得瞬间如同死灰一般，血色全无，手上一松，金乳酥掉落在地。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像触电般从坐垫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浑圆，充满了惊恐和自责。泪水蓦然聚集在眼眶里，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而出。
她嘴唇颤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话音未落，抬脚就要往卓翼宸那边揍。
乘黄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重重闭眼，恨恨咬牙，须臾，从牙缝里挤出低不可闻的几个字：“差不多得了，戏过了。”
章雪鸣回头看他，泪水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眼眶泛红，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矮榻上，卓翼宸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随后，浓长的睫羽也动了动。
章雪鸣一无所觉。
乘黄已经变相认输，她却拼命忍住笑，坚持要把这出戏唱完，带着浓重的鼻音“哀求”道：“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们不要分开我和阿宸……”
卓翼宸缓缓睁开了眼睛，听见她哀哀切切的话语，心头似被刺狠狠扎了一下，眼眶一热，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以后、我以后一定保护好自己和阿宸，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求求你了，大哥。”章雪鸣拽着乘黄的一只衣袖晃来晃去，演得投入。
卓翼宸艰难地侧过头，朝章雪鸣的背影虚弱地扯出一抹微笑：“昭昭……”
章雪鸣身体一僵，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她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乘黄却翘起了嘴角，还冲她挑了挑眉，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你没听错，卓翼宸醒了，他听到了。
章雪鸣眼泪还在往下掉，脸色已经爆红如熟透的番茄。
为了形象，她已经好几年没学她三哥的戏精样儿了……
她一时间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疯狂给乘黄使眼色：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乘黄含笑垂眸当看不见，还将她手里的衣袖一点点抽出来。
卓翼宸见章雪鸣不转头看自己，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他在布枕上蹭掉顺着眼角流下来的眼泪，轻咳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昭昭，你没事吧？”
章雪鸣恶狠狠地瞪了坏心眼的大哥一眼，又在他抬眸看过来的刹那，换成扁嘴委屈的表情，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硬着头皮转过身，对上卓翼宸询问的目光。
章雪鸣敢发誓，在她看到卓翼宸那双盈满泪水的灰蓝色眼眸以及他鬓边尚未擦拭干净的泪痕之前，她是打算好要抛开那份尴尬，继续之前的戏码，将这场戏演下去的。
正所谓“自古真情留不住，惟有套路得人心”。
而今虽说是阴差阳错，但也算是机会难得，她自然要牢牢把握住，好好地演上一场，让卓翼宸心疼她，觉得亏欠了她。
只有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亏欠了另一个人时，他才会想要去弥补这份亏欠。而想要弥补亏欠，就必然会对对方更加用心——这笔账，章雪鸣可是算得清清楚楚。
可惜的是，章雪鸣实在低估了卓翼宸这副模样对她的杀伤力。
只一眼，她就毫不犹豫地推翻了前一刻的全盘打算，轻轻吸了吸鼻子，迅速收起那一脸委屈，转而换上轻松甜美的笑容，快步走到矮榻边跪坐下来，擎着帕子，动作轻柔地给卓翼宸擦拭眼角、鬓边的泪痕。
“我没事，我比你醒得早多了。”她眼神真挚，语气轻快，“方才我还在跟大哥闹着玩呢。”
卓翼宸的视线缓缓划过她苍白的面容，又在那微微发红的眼眶处停留了数息才移开。
章雪鸣最后那句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中的难过，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是吗？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