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卓翼宸望着手中丝帕上那四只姿态各异的金毛小犬，指尖轻轻抚过它们天蓝色的眼睛，脸红红的，声音低低的。
“我手笨，李嬷嬷私下指点我许久，我绣出来的最好的也只得这样的水准。你不嫌弃，就拿去凑合用。等我再练练，给你绣一条更好的。”
时下男女平等，技能也没有性别之分，可章雪鸣还是不大理解：“怎么突然想起来学这个？”
是训练、课业不够重，还是帮务不够多？
挤占休息时间来开新技能，该不会是想跟她比一比谁更卷吧？
卓翼宸将那方丝帕叠好塞进怀里，又另取了一条没有绣花的深蓝色素帕出来擦眼泪。
他飞快一瞥章雪鸣姣好的侧脸，抿了抿唇，有些心猿意马：“我听人说，成亲那日，新娘的盖头得是新郎亲手绣制，新郎的腰带则是新娘来绣……”
他越说越小声，头低得下巴都要抵到胸膛上了：“现在不多练练，到时候总不能真让绣娘绣好了，自己随便绣两针就算完事吧。那也太没诚意了。”
章雪鸣愣了一下，诧异挑眉：“这么说，你不是想要借男女大防之说给自己留退路，以后好另寻新欢？”
卓翼宸吓了一跳，惶急地扭头望着她，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委屈，眼泪再度在眼眶里聚集：“我没有！我没那么想过！昭昭，你不信我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章雪鸣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她略一沉吟，忽然侧过身来伸手捧住卓翼宸的脸，凑过去定定盯着他的眼睛看。
章雪鸣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跟人对视了。
离仑曾暗地里教导过她，不要直勾勾盯着别人的眼睛，超过三息都不眨眼。
她们本就是白眼仁太白，黑眼仁太黑，会显得瞳孔异常幽深的类型。若是不以眨眼来掩饰，眼神太定，眸光太稳，那种与生俱来的天真残忍就会凸现出来，“异类感”过强，叫人不寒而栗，生出隔阂。
时隔多年，她第一次在卓翼宸面前主动放弃了掩饰，幽暗的瞳孔近在咫尺，仿佛禁锢了怪物的深潭，没有一丝光线透入。
“阿宸，这世间知我本性之人，除了我的家人，就只有你……”她轻声说道：“我素来认为诺不可轻许，今日你若承诺了我，他日再反悔，那便连两家的交情也救不得你了。”
卓翼宸像是被她吓到了，瞳孔紧缩，一声不吭，呼吸轻不可闻。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眨了一下，下睫羽承受不住泪珠的份量，轻轻一颤，泪珠落下，碎在两人之间的青石石面上，留下一点深色的印子。
章雪鸣却感觉那滴眼泪是落在了自己的心上，带着滚烫的热度，烫得她的心有点疼。
有点疼，有点失望，有点委屈，也有点……意兴阑珊。
浓长的睫毛垂下，挡住晦暗不明的眸光，她松了手上的力道，打算放手。
所幸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大家且来得及退回原位……
做不了能同她纠缠到死的那个唯一，做家人、挚友也不错。
卓翼宸蓦然回神，直觉不妙。
他急忙抬手覆在章雪鸣的手背上，将那双柔软又温暖的手牢牢地按在自己脸上，身体顺势往章雪鸣那边挪过去一大截：“一诺千金，我绝不反悔。”
章雪鸣愕然抬眼，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已近在咫尺，卓翼宸的鼻尖都快抵到她的鼻尖上了。
呼吸交缠，他的鼻息扫过章雪鸣的唇瓣，热热的，有点痒。
他刚沐浴过没多久，用的是鹿芙名下某家铺子出品的琥珀香胰子。那种木质调的清香残留在皮肤上，被升高的体温一烘，飘飘悠悠直往章雪鸣的鼻子里钻。
与他给章雪鸣的感觉很像，内敛、温暖、微甜……诱人。
章雪鸣的视线挣脱了那双灰蓝色眼睛的吸引，沿着他挺秀的鼻梁一路滑到他绯红的唇瓣上，久久凝注。
看起来很软、很美味的样子……
肉食属性初初冒头的少女暗暗想道。
卓翼宸的唇慢慢靠近，她按捺着心底的雀跃，默默等待。
近了、更近了……
看上去绯红可口的唇忽然一个大拉升，羽毛般轻柔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停驻只一瞬，就离开了。
“阿宸？”章雪鸣茫然地瞪圆了眼睛。
这低低的、仿若梦呓的一声唤，落进卓翼宸的耳朵里，像是炸雷一样。
他慌慌张张地将章雪鸣的双手一把从自己脸上抓下来，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觉得自己冒犯了心上人的少年郎想马上逃走，又舍不得逃走，紧紧握着章雪鸣的两只手，别过脸去不敢看她。害羞、懊恼之下，控制不住地又开始掉金豆豆。
章雪鸣反应过来，心里甜是甜，却不是很满足。
可瞧着卓翼宸长发里露出的那只耳朵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她倒是不敢动作了，生怕逼急了，小蜗牛会缩回壳里搞自我反省，把自己憋成小苦瓜。
章雪鸣歪着头想了想，决定行动上暂时放过他。
她若无其事地晃晃被卓翼宸抓着的手，低声命令道：“松手。”
卓翼宸这才如梦初醒般放开她的手，低着头，小声嗫嚅：“对、对不住，我太唐突了。”
“没关系。”章雪鸣轻描淡写地道，“公平起见，下次换我唐突你。”
卓翼宸呆住了。
半晌，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章雪鸣：“什、什么？”
章雪鸣没理他，捡起掉在一旁的那条深蓝色素帕，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扯过来，帮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又突然丢开手帕，用手狠狠地揉他的脸，将他的脸揉捏成各种滑稽的模样。
卓翼宸傻乎乎地望着她，并不反抗。
章雪鸣揉得他的脸皮发红才停下来，凶巴巴地问他：“既然你没想过要借着男女大防给自己留退路，那为什么要疏远我？”
“我跟我爹和二哥说我不会跟你分开，这辈子也只想跟你在一起。”卓翼宸垂着眼帘，视线向下，像只可怜巴巴的大型犬，隐形的耳朵和尾巴都耷拉着，“他们让我为你多考虑，说万一、万一你日后……”
“那你为什么不先来问问我？”章雪鸣板起脸来，“别说你是为我好。好不好的，你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我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