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路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窗外天色微明,晨雾尚未散去,他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最重要的事——从火车上缴获的那批物资,还一直放在\"阿尔忒弥斯\"的马背上!
\"该死!\"他低声咒骂着,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连外套都来不及披上就冲出了房门。木质楼梯在他急促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惊醒了柜台后打盹的侍者。
马厩里弥漫着干草与马匹的气息,晨光透过木板的缝隙斜斜地洒落。阿尔忒弥斯正悠闲地咀嚼着草料,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旅店员工正拿着鬃刷为它梳理毛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来,露出诧异的神色。
\"您是...昨晚入住的客人吧?\"员工迟疑地问道,手中的刷子停在了半空。
周路强压下急促的呼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阿尔忒弥斯光溜溜的马背。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喉咙发紧,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表情。晨风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一丝凉意。
\"是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请问...你看到马背上的那个麻袋了吗?\"
员工用沾着草屑的手指向马厩角落:\"在那里。我看它快滑下来了,就帮您取下来放好了。\"
顺着指引,周路看到了那个沾满尘土的麻袋,正安静地躺在干草堆旁。
周路快步走向角落,手指微微发颤地解开麻袋的系绳。袋口掀开的瞬间,一叠叠簇新的、泛着青绿色光泽的钞票映入眼帘,码放在粗麻布下。他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身后传来靴子踩在干草上的沙沙声,旅店员工好奇地凑近。周路手腕一翻,利落地将袋口重新扎紧。
\"看您挺着急的,\"员工歪着头,目光在鼓囊囊的麻袋上逡巡,\"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呀?\"
周路嘴角扯出一个随意的笑容,将麻袋甩上肩头:\"只是一些药材,不过也费了我和伙伴一些工夫。\"沉甸甸的袋子压在他肩上,钞票的边缘透过粗麻布硌着他的锁骨,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晨光渐盛,马厩里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周路大步流星地朝旅店走去,麻袋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在身后投下一道模糊的阴影。
周路走进旅店大堂,木地板在他沉重的靴子下发出闷响。他敲了敲斑驳的柜台,对打着哈欠的店员说道:\"帮我准备一份早餐,牛排煎熟点,面包烤脆些。\"说完,他紧了紧肩上的麻袋,转身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回到房间后,他反手锁上门,将麻袋\"咚\"地一声扔在床铺上。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玻璃,在粗糙的麻布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周路蹲下身,解开系绳,手指拨开层层钞票,露出底下闪着暗光的金条和那个黑色小袋子。这些硬通货被他小心地塞进随身挎包的暗格里。
他的动作突然一顿——几张沾着褐色血迹的钞票混在其中。周路皱了皱眉,用拇指搓了搓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是将它们单独折好收进挎包。起身时,他瞥见镜中的自己:风衣下摆沾满泥浆,袖口还有几处可疑的深色污渍,已经板结成硬块。
\"啧。\"他利落地将剩下的钞票重新扎紧,一脚把麻袋踢进床底。灰尘在光束中翻滚。
下楼时,店员正端着咖啡壶发愣:\"客人,早餐还没......\"
\"不急。\"周路打断他,手指在柜台上有节奏地敲击,\"先给我准备热水,要烫些。\"他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泥。
推开旅店吱呀作响的格子门,隔壁杂货铺的铜铃随着他的进入清脆作响。货架上堆满了日用品,周路熟门熟路地扯下一套黑色衣裤衬衫——和他身上这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污渍。结账时,他突然想起亚瑟昨晚光着腿趴在马背的样子,嘴角抽了抽,又随手抓了条一身黑色衣裤扔在柜台上。
周路回到旅店时,大厅里的座钟刚敲过七下。他将那包衣服随手搁在斑驳的桃木吧台上,对正在擦拭酒杯的员工说道:\"等我同伴醒了,把这一身给他。\"员工瞥了眼鼓鼓囊囊的包裹,点头应下。
\"早餐好了吗?\"周路用指节敲了敲台面,昨夜的火药残渣从指甲缝里震落几粒。
\"还没呢,客人。\"员工赔着笑,手上的抹布在玻璃杯上转出圆润的弧度,\"不过热水一直都有。\"
周路从内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美钞,他将钞票按在吧台上。
氤氲的水汽在狭小的浴室里弥漫,木质澡缸边缘的铜质龙头还在滴着水珠。周路将风衣随手扔在藤编衣篓里。他跨进澡缸时,热水漫过小腿的烫意让他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当整个身体沉入水中时,感觉整个人就要在热水里化开。
他仰头靠在澡缸边缘,后颈枕着发黄的搪瓷,闭目听着水珠从水管滴落的声响。蒸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凝成水珠,顺着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蜿蜒而下。
\"咚咚\"——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门缝下影影绰绰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先生~\"甜腻的女声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需要我帮忙吗?\"
周路眼皮都没抬,手指在水面轻轻一划:\"不必了。\"水波荡开,倒映在天花板上的光斑随之晃动。
热毛巾覆盖在脸上,蒸腾的水汽让周路有种窒息的错觉。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藏钱的地点——帮派营地那顶摇摇欲坠的帐篷?还是圣丹尼斯银行那些镀金的保险柜?每个选项都让他眉头越皱越紧。
\"呜——\"远处传来的火车汽笛声撕开了浴室里黏稠的蒸汽。周路猛地扯下毛巾,水珠四溅。他眯起眼睛望向声源方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哗啦一声水响,他跨出澡缸。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滚落在老旧的地板上,在木质纹理间汇成细流。新买的黑衣裤还带着裁缝铺里的浆洗味道,穿在身上有种陌生的挺括感。他拎起那团散发着臭味与血腥味的旧衣物,摸了摸邓为瑜在上面留下的细密针脚,小心将其叠放好。
\"客人,您要的早餐好了。\"员工殷勤地递上托盘,煎蛋的油星还在滋滋作响。
周路接过托盘,朝着楼上走去。回到房间后,他机械地咀嚼着略带焦糊的牛排,目光却始终盯着床底那道阴影。最后一口面包咽下时,他舔掉指尖的黄油,突然起身单膝跪地,从床底拖出那个沉甸甸的麻袋。
罗兹镇的晨雾还未散尽,\"阿尔忒弥斯\"的蹄铁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周路轻抚马鬃,感受着鞍袋里那笔财富的重量。车站的红砖建筑在朝阳中逐渐清晰,而远处,又一列火车正喷吐着白烟驶向远方。
周路的指节在售票窗口的玻璃上叩出沉闷的声响。玻璃后面,一个满脸倦容的工作人员慢吞吞地拉开小窗,他眼白上的血丝像蜘蛛网一样密布,嘴角还沾着咖啡渍。
\"干嘛?\"他哑着嗓子问道,声音像是被烟草熏了二十年。
周路微微俯身:\"我想存点东西。\"
工作人员探出半个身子,油腻的头发擦过窗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周路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喉结滚动了一下:\"这需要个大点的箱子。\"他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放在桌子上。
周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里面装的都是些啥?\"工作人员翻开一本泛黄的登记簿。
\"一些药材。\"周路的回答干脆利落,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答案。
工作人员挑了挑眉毛,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存多久?\"
\"大概两个月?\"
\"两美元。\"工作人员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油墨。
周路从内袋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
\"34号。\"工作人员将一把铜钥匙拍在窗台上,钥匙齿痕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形状,\"月底记得来续费,逾期不候。\"
周路捏起钥匙,金属的凉意渗入指尖。他沿着昏暗的走廊前行,脚步声在拱形天花板下回荡。34号储物箱嵌在砖墙里,锁孔周围布满划痕。麻袋塞进去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铜钥匙滑进内袋时,周路不自觉地按了按胸口。周路刚踏出车站大门,一阵嘹亮的口号声便扑面而来。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只见站前广场上涌动着一片色彩鲜艳的人潮——数十名妇女排成整齐的队伍,她们头戴简朴的软帽,手持白底黑字的条幅,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妇女应有工作权\"、\"同工同酬\"等标语。
\"我们要平等!我们也能工作!\"领头的女子声音清亮,她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旗帜,深褐色的鬈发从发髻中散落几缕,在阳光下泛着铜色的光泽。队伍中的女人们齐声应和,她们中有年轻的工厂女工,粗糙的手指紧攥着标语;也有衣着体面的中年妇女,珍珠项链在领口若隐若现。
\"看看这些不安分的娘们儿!\"旁边一个戴着圆顶礼帽的商人嗤笑着,他肥厚的手指夹着雪茄,烟灰簌簌落在锃亮的皮鞋上,\"就该把她们都关进厨房!\"
他的同伴们爆发出一阵粗鄙的大笑。有个醉醺醺的牛仔甚至对着游行队伍吹起口哨,脏话混着酒气喷涌而出:\"回家奶孩子去吧!\"
队伍中一个年轻女子猛地转过头来,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刚要开口,领头的女子轻轻按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游行队伍继续向前,她们的靴跟敲击着石板路,发出整齐的咔嗒声,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翻身上马时,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去的游行队伍——阳光给那些挺直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条幅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面不屈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