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懿心头一凛,虽满腹疑窦,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抱拳应诺,命身旁亲兵挥动令旗。
号角随旗响起,营中箭楼数十座,千余名弓箭手早已张弓搭箭,听得令下,弓弦齐鸣,箭矢如蝗群般扑向河面。
然而这箭雨看似密不透风,实则都落在了浮桥前,最近的,也不过堪堪射中桥沿。
众将士面面相觑,李懿更是急得额头冒汗:“殿下,距离太远,这……”
“慌什么!”萧庭安神色平静,“继续射,就算伤不到敌兵,也可把他们挡在河对岸。”
李懿眉头紧锁,遥望远处河面,那里浮桥已搭起半座,乾军弓弩手仍在不间断地抛射箭矢,可每一支都精准地落在营前的浅滩上,没有一支真正威胁到营寨。
“殿下,敌军这攻势……”李懿不确定地说道,“像是虚张声势,故意射偏的。”
“故意?”萧庭安侧过头,月光在他脸上投下冷峻的阴影,“你是说,北乾皇帝大半夜不睡觉,亲率数千精兵过来,就是为了在河边放一场烟花?”
李懿语塞,他虽不知道敌军在搞什么把戏,却也嗅到了这夜袭中不同寻常的味道,鼓声震天却不见步兵冲锋,箭矢如雨却尽数落空,对面那杆龙纛在夜色中招摇,仿佛在嘲笑南岸的守军。
萧庭安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微微眯起眼,目光穿透箭雨,落在对岸那杆龙纛之下。
他看得很清楚,项瞻的盔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然而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却没有半点临战的紧张,反而有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果然……只是你究竟意在何为?”他虽然猜出,项瞻并不想真的进攻落星滩,却也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环视四周,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几分。
这落星滩滩涂外围暗礁林立、水深莫测,但营寨正前方的两百步范围内,恰好是一片旧河床的淤积浅滩,这段水域最深处仅及腰际,水下虽有碎石,却不妨碍临时打桩。
敌军在浅水区打下数十根粗木桩,用铁索横向连接,再铺上木板,就算被荣军袭扰,不到一个时辰就可搭出一座样子桥,可眼下大半个时辰过去,连一半都没搭设完。
“你是在等什么?”萧庭安苦思冥想,好半晌,似是明白什么,连忙说道,“李懿,传令下去,尽起营中所有弓弩手,往河心浮桥方向攒射,不必节省箭矢,射得越猛越好。”
李懿已经彻底懵了,今晚处处透着诡异,可他也不再多想,只抱拳领命,骤马亲自传令去了。
萧庭安又吩咐吴忌:“你快马前往中军主帐,就说北乾大军夜袭,项瞻亲至,落星滩危在旦夕,让裴文仲即刻发兵救援!”
吴忌愕然,他跟随太子多年,深知殿下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敌军数量看上去不过数千,与己方相差不多,而己方已经做好迎敌准备,且占据地势,怎么看,敌军都讨不了好,何故去向裴文仲低头求救?
可此刻萧庭安的神情,紧锁的眉头、紧绷的下颌、刻意拔高的声调,无一不在向旁人宣告:情况危急,太子慌了。
吴忌下意识往河对岸看了一眼,却与李懿一样的心思,迷茫、疑惑、百思不解。
“发什么愣?”萧庭安厉声喝道,“赶紧去,丢了营寨,孤拿你是问!”
吴忌身子一颤,哪还敢耽搁,抱拳遵了声诺,一扯缰绳,快马冲出营寨,消失在东方夜色深处。
萧庭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再度看向敌军阵营,箭雨密度没有减弱,浮桥搭设还在继续,一切都与一个时辰前一样,可越是这样,他眼底思绪就越发复杂。
“希望孤没有猜错吧……”他低声呢喃,握枪的手又紧了几分。
……
另一边,荣军中军大营,落星滩受到袭击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此时,裴文仲与蔡阙,以及十数名将领齐聚大帐,正在等待斥候传来消息,只是斥候没等来,却等来了太子亲卫。
吴忌入得大帐,气喘吁吁,略一抱拳,急道:“北乾皇帝亲率大军夜袭落星滩,太子殿下请都督即刻发兵救援!”
众将顿时窃窃私语起来,裴文仲却是目光闪烁,捋着胡须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蔡阙问:“殿下如何了?”
“正在率兵殊死抵抗!”吴忌沉声回道,再次看向裴文仲,“敌军势大,落星滩危在旦夕,还请都督速发援兵!”
裴文仲依旧不语,一众将领心里便都开始盘算起来,他们都知道皇帝猜忌太子,而裴文仲是皇帝心腹大将,自然也与太子不合,不然也不会将他安排在落星滩那个鸡肋之地。
军中看的是能力,要想让底下将士服气,你就得拿出真本事,要么作战勇猛,要么运筹帷幄,可如今太子首战便求救,岂不正中了裴文仲的下怀?
“都督,”蔡阕不知裴文仲的心思,还以为他在故意拖延,便提醒道,“太子乃是我朝储君,若真有闪失……”
“本督自然明白。”裴文仲摆摆手,瞥了吴忌一眼,又环视众将,“除了落星滩,其他地方,可有异动?”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无人答话。
裴文仲颔首,起身看向蔡阙,“还请蔡将军与诸位在此待命,时刻关注各地防线,以防敌军声东击西,本督这便亲率两万轻骑驰援太子……也让殿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用兵。”
他刻意在「真正」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蔡阙讪讪一笑,也不搭话,裴文仲这话说得可不客气,摆明了要借机挫一挫太子的锐气,让他明白,战场不是东宫书斋,容不得纸上谈兵。
吴忌却是脸色一寒,虽不悦,却也不好当众发作,冷哼一声:“吴某在帐外等候,还请都督不要延误时辰!”
裴文仲嗤笑一声,不愿与一个小小的亲卫统领一般见识,戴上铁盔,拿了兵器,点齐两万轻骑,如风卷残云般向西疾驰。
他骑在马上,心中还在盘算着,若太子真的遇险,他及时赶到,算是救驾有功;若只是虚惊一场,他便可参奏太子「作战不力,动摇军心」,无论如何,他都稳赚不赔。
同一时刻,落星滩的战事仍在继续。
北岸,项瞻早已透过火光,看见萧庭安的身影,观察着敌军防守的状态,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侧头对胡秋元道:“瞧见没?这位南荣太子是个聪明人。”
胡秋元自然知道项瞻的计划,却不知道萧庭安已经看了出来,不禁挠着下巴沉吟道:“末将实在看不出他聪明在哪,咱们都这么慢了,他还在那胡乱射箭,他要真聪明,就该点燃火箭,烧了浮桥,再派兵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