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陪伴,三个多小时的高铁其实并不难熬。
我坐累了就给许星朗坐会,他坐一会就把位子让给我,但我到底还是拒绝了他要我坐他腿上的戏谑提议。
下车我就直奔姥姥家,见到说话中气还很足的姥姥,我这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这个月就是许星朗的生日了,我早早就备好了生日礼物,做了一堆的生日规划才选出一套让我满意的方案,只等我回到江阳就可以实施。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所有的所有,都被一条新闻给隔断了。
其实这个新闻也不算很稀奇,早在十二月初,就有爆料说南城那边出现了流感,疑似当年的非典。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谣言,谁也没有在意。
甚至就在前不久,我在南城上大学的高中同学还专门发朋友圈来辟谣。
可就在这几天,官方通报了疫情信息,初步断定,人传人。
……
不是谣言吗?
怎么通报了?
还确定了人传人,这不就是当年的非典吗!
哦不,它有一个新名字,叫新冠肺炎。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近乎搬空的超市、有钱难求的防护装备,无一不是人们内心恐惧的具象投射。
列车停运的消息纷至沓来,而最初发现疫情的城市,竟直接通报封城。
街头的人潮瞬间静了半拍,有人攥着手机反复刷新页面,有人对着刚买的车票愣神,连风掠过街角的速度都像慢了下来,裹着一层说不清的慌张,悄悄漫过每个人的心头。
身旁忽然传来细碎的嘀咕,一个大叔攥着鼓鼓的购物袋,嘴里反复念叨:
“得再去抢几包口罩,消毒液也得囤,晚了就没了!”
说罢便逆着人流往前冲,脚步里带着股不管不顾的急切,那股执着里,已然掺了几分病态的慌。
路灯的光晕在地面晃了晃,我望着大叔的背影轻轻蹙了蹙眉,不由得抱紧了怀里揣着的那个方方正正的袋子。
那是我跑了两家药店,专门给许星朗和他家人凑的防护用品。
正发着呆,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撞破人群,带着点急促的风,朝我这边来。
一抬头,许星朗便攥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向我跑来,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他却顾不上擦,只急着把袋子往我手里塞:
“跑了三家药店才抢到的口罩,消毒液,酒精喷雾,还有酒精棉片,你和阿姨还有咱哥出门一定要多揣点!”
我攥着袋子递过去,眼底先跳着欣喜的光,那是和他想到一块儿的雀跃。
“我也跑了两家,给你们带的消毒棉片和消毒液。”
说完,我顿了顿,目光又飘向街头冷清的人影,那点欣喜就淡了些,声音也低了下来,藏着被疫情揪起的紧张,“南城封城了…”
“嗯,我刚才来的路上也听说了。”
“看来这次疫情很严重,我本来给你挑好了生日礼物,想着过几天回江阳再给你,现在这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还想着,下周你生日,咱们去吃你爱吃的那家烧烤呢,现在看来,怕是都要错过了。”
话里的愧疚藏不住,我的指尖悄悄往回收了收,却被许星朗攥得更紧。
随后,他又往前凑了凑,让我们两个离得更近些,手指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背,语气里掺了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却转瞬就被沉静的安定覆了去。
他揉了揉我的头,扯出一个惯会让我安心的微笑,“没事,礼物等解封了再看也一样,现在有你给的这些,比什么都实在。”
“等这阵过去了,我带你去吃,把没吃到的肉,没收到的礼物,全都补回来。”
他笑的和以往一样温和,也给了我一点安慰,但并不多。
我不想让他担心,只好扯了扯嘴角回应他。
“对了,这里还有一些常备的感冒药,退烧药,还有治疗腹泻的,头痛的,能买的我都买了,我特意问过了,老年人也可以吃,谁也说不准,封城的事会不会波及到这里,万一……有备无患。”
我攥着他给的口罩,话没停地絮叨,又觉得说的还不够,“封城的事要是真波及过来…你家里菜够不够?保质期长的食物,方便面什么的都囤了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抱住。
他手掌轻轻拍着我后背,声音沉而稳,“别慌,有我呢。”
温热的气息落在我发顶,絮叨的话瞬间堵在喉咙里,只剩心跳慢慢稳下来。
但我依然在颤抖,只能靠不断收紧的手臂,紧紧抱住眼前的这个人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许星朗,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许星朗回我同样力度的拥抱,一直轻揉着我的后颈,像是安抚一只焦躁不安快要炸毛的小猫,
“我知道,我会的,你也是,缺什么就跟我说,如果心里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不要管什么时候,只要想到我,就给我打,我随时开机,好吗?”
“好。”我哽咽着。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风里的凉意好像被这话冲散了,只剩相拥的躯体,在向对方传递着安心的暖意。
……
短暂的焦虑过后,我学着放平心态,毕竟就算我焦灼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也改变不了什么。
于是我开始给自己找事做,看看书,做做手工,跟许星朗打打视频,时不时地在心里祈祷…
祈祷这场疫情赶紧安安稳稳地过去,不要再有伤亡,不要再有分离,不要再有恐慌,不要再有阻隔。
但或许是我许愿的时候没有带上称谓,我的祈祷没有奏效。
疫情越来越严重,不治而亡的案例越来越多。
但“宅家抗疫”“非必要不外出”的施令一出,我竟奇怪地松了口气。
都圈起来好啊,都圈起来,国家就有时间研究特效药了。
而且大家都不出门,就莫名的……
安心。
闲在家里也没事做,我开始照着视频学做菜,在许星朗生日那天,陪他云吃了一顿饭。
最后打电话打到手机都没电,我们两个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那年的春节,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个响都听不见。
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守在家里,看着春晚,听着主持人描述着过去这段时间的辛苦,还有对未来的展望。
隔天,社区的大喇叭又在喊“居家防疫,共克时艰”,每时每刻都有志愿者在楼下巡逻。
我乖乖守着在桌旁,帮妈妈把择好的菜码进盘子,给我们家的绿萝浇了水,转身便看见我哥在客厅收拾着晒好的干辣椒。
很平静,很温馨,可我的眼睛,却总忍不住往楼下的路口瞟,盼着能有个熟悉的身影。
手机消息框停在清晨,是许星朗发来的早安,还有一串物资清单。
末尾那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看了好几遍。
指尖悬了半天,也没敢说“想你”,毕竟说了也无济于事,我们见不到面,只能打电话,但他一个我打电话,我却总是想哭,他更担心。
于是,我只回了一个轻飘飘的“嗯”。
傍晚和家人围着餐桌吃饭,我妈不停给我夹排骨。
我哥描述着他在网上看到的防疫趣事,讲着讲着,满屋子都是笑声。
可笑着笑着,我心里的苦涩又冒了出来。
不是寂寞,就是单纯想他了。
我知道,大家都在为“宅家抗疫”努力,我也该听话,但我就是忍不住想他。
封控的第三周,我对着手机里的蛋糕图片叹气,随口跟许星朗提了句,“好想吃奶油小蛋糕。”
他当时只“嗯”了一声,我没指望真能吃到。
没想到,隔天下午,微信突然弹来他的消息:
“到你家楼下栅栏那。”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我却有种强烈的预感。
我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羽绒服,便迫不及跑下了楼。
远远看见许星朗站在对面,手里捧着个保温饭盒。
他戴着双层口罩,额角沾着点面粉,穿着我送的灰色卫衣,头发比视频里乱些,看见我就快步走过来,把饭盒举过栅栏。
我赶紧跑过去,却在距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停下。
再近,志愿者就要出声提醒了。
“家里只有鸡蛋和低筋粉,奶油是用酸奶和炼乳调的,你尝尝。”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目光还是那么清朗,透着藏不住的思念。
我接过饭盒,一下子便感受到了盒壁的余温。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就看见歪歪扭扭的小蛋糕上,用草莓酱画了个不成形的笑脸。
或许是我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下,许星朗挠挠头,耳尖微微泛红,“第一次做,卖相不好。”
风里飘来他身上淡淡的黄油香,我忽然鼻子一酸。
封控期间,物资紧俏,他定是攒了好几天食材,又对着手机教程琢磨了好久,才做出这么一个蛋糕。
我捏着饭盒的手指紧了紧,喉咙发堵,声音带着没藏住的哽咽,“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这话其实很傻,毕竟我们每天都有联系,可我就是想听他亲口说,仿佛只有他说他很好,我心里才踏实。
许星朗听出我声音的不对劲,下意识想往前凑,目光扫到旁边的志愿者,又无奈地退了半步,只隔着栅栏冲我笑,眼睛弯成熟悉的弧度,
“好着呢,每天按时抢菜,还能在家琢磨做饭。”
说完,他还是没忍住凑近了些,让声音透过口罩变得更清晰,“宝宝,别害怕,咱们都好好的。”
他抬起手,似乎想越过栅栏碰一碰我的脸。
可刚有个动作,指尖却又在半空停住,随后缓缓收了回去。
我注意到他目光扫过了我单薄的裤腿,看着他皱了下眉,每一个小表情我都看的很认真,像是要记在脑子里去度过接下来的很多天。
随后,我听见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舍,
“外面风大,快回去吧,别冻着了,疫情肯定很快就过去,我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不远处的志愿者轻声催着,“保持距离,尽快离开。”
许星朗抿了抿唇,手在栅栏上轻轻敲了敲,“我得走了,蛋糕记得及时吃,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在,记得吗?”
我“嗯”了一声,脚却像钉在原地,就那么望着他。
他也没立刻转身,还在不放心地叮嘱,“晚上盖好被子,明天我给你发消息。”
说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停下,冲我挥挥手。
直到志愿者再次提醒,他才慢慢转过身。
我攥紧饭盒,扬声喊:“路上小心!”
他脚步顿了顿,回过头,不顾志愿者劝阻的目光迅速摘下口罩,冲我笑了笑,一边笑,一边后退着,向小区门口走去。
我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才抱着饭盒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