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登把打印好的分析报告递到陈北安面前时,指尖还沾着打印机刚吐出纸张的温热。
纸张边缘的折痕被他压得平整,唯有“刘林”和“刘悦”两个名字旁,被铅笔勾出了淡淡的弧线,像是在提醒这两人之间剪不断的关联。
“老陈,检查信息匹配上了,是一个叫刘林的人。”顾登的声音压得很低,办公室里空调外机的嗡鸣还在持续,却盖不住他语气里的几分凝重,“人口信息数据库里显示的信息是,这个刘林和刘悦是同乡,两人老家都是同一个村的——陕南那边的李家坳,地图上得放大三次才能找到的地方。”
陈北安指尖敲了敲报告上“西京市”三个字,指腹磨过粗糙的纸纹:“刘悦来西京上大学,西大社会学专业,大三,成绩还不错。至于刘林或许是来打工的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报告下方的就业登记信息,“去年三月来的西京,在城南的建材市场搬瓷砖,上个月刚辞了工,没留新的工作地址。”
“王安时之前说,刘悦和这男人可能是情侣关系。”顾登补充道,指尖点了点报告里的备注栏,那是之前走访王安时住处时,对方支支吾吾吐露的信息,“但户口上显示,悦悦刘林两人是兄妹关系,户主是刘林,刘悦的户口是去年迁到学校集体户之前,一直挂在刘林名下。”
“等等,这是搞骨科吗?”包月刚端着保温杯走进来,听到后半句差点呛到,热水在杯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她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凑过来盯着报告上的户口页复印件,眉头拧成了疙瘩,“同乡、户口挂靠、王安时说的情侣关系,现在又冒出来个兄妹名分,这关系也太乱了。”
“不清楚,或许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不可能。”包月无奈摆了摆手,指尖划过“兄妹”两个字,“有些地方农村,两家关系好的会认干亲,户口挂在一起也常见。也可能是为了方便刘悦上学,托关系办的挂靠——毕竟李家坳那边穷,能供出个大学生不容易,刘林要是早出来打工,帮着办户口也说得通。”
陈北安没说话,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刘林的身份证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眉眼还算周正,只是眼神里带着股没被生活磨平的硬气,嘴角微微抿着,像是总在琢磨什么事,但据王安时所描述的男人,面部严重烧伤,会是刘林吗?
他指尖在照片边缘按了按,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陈队,外头有人说是要领回他的戒指。”门口的年轻警员小张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困惑,“说是昨天你们在王安时住处附近捡到的那枚,银的,上面刻了个‘悦’字。”
“戒指?”陈北安猛地抬头,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纸张被捏出了一道折痕。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人——王安时口中描述的那面部严重烧伤的男人。
“我去看看。”陈北安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声响。
他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警惕。刚拐过拐角,就看到接待室的门口站着个男人,背对着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肩膀微微垮着,像是扛着什么重物。
听到脚步声,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陈北安的脚步顿住了。
男人的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左半边脸颊像是被火燎过,疤痕拧成了深褐色的疙瘩,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颌,把左眼的眼皮都拉得下垂,只露出一条狭窄的眼缝。右脸稍好一些,但也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连带着嘴角都有些歪斜。
唯一能看清的,是他的右眼,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结了层冰。
“我来自首。”男人开口时,声音闷闷的,像是从生锈的铁皮罐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沙哑的摩擦声,听起来像是喉咙声带被损坏了一般,“还有,麻烦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陈北安盯着他脸上的疤痕,忽然想起了什么——去年城南建材市场的那场火灾,新闻里说有个搬运工为了救被困的小孩,脸被严重烧伤,后来因为没钱治疗,没等伤口完全愈合就出了院。
当时报道里没提名字,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眼前的人。
“你是刘林?”陈北安的声音很稳,目光却没离开男人的脸,试图从那些扭曲的疤痕里,找到和身份证照片上相似的轮廓。
男人点了点头,疤痕随着动作牵扯着,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嗯,我就是你们要找那人。”他顿了顿,喉咙里发出一阵类似喘息的声响,像是说话对他来说很费力,“王安时是我杀的,你们想怎么处置都在,但麻烦把我的戒指还给我。”
陈北安侧过头,对跟过来的顾登使了个眼色。顾登立刻会意,转身快步走向证物室。
接待室里的空气有些凝滞,男人站在原地,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只有那只完好的右眼,始终盯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等着什么。
没几分钟,顾登就拿着个透明证物袋走了回来,袋子里装着一枚银戒指,表面已经有些氧化发黑,但上面刻的“悦”字依旧清晰。陈北安接过证物袋,递到男人面前:“这是你的?”
男人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久旱的土地遇到了雨水。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烧伤而有些变形,指节粗大,指甲缝里还嵌着些洗不掉的灰尘。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证物袋,指尖轻轻摩挲着袋子表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为什么杀害王安时?”陈北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还有刘悦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神情慢慢沉了下来。
疤痕扭曲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涌动,他沉默了几秒,喉咙里的摩擦声更重了:“王安时的确是我杀的,没有其他原因——”他顿了顿,右眼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狠厉,“这人实在是太贱了,频繁性骚扰悦悦,这是我的底线。”
他攥着证物袋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白。
“那刘悦的死呢?”陈北安追问,目光紧紧盯着他,“你说你在调查,查到了什么?”
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像是被这个问题戳中了痛处。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悦悦的死和我没关系。”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什么都没查到。”
陈北安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接待室里的灯光有些昏暗,照在男人烧伤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光斑,却没能驱散房间里的沉重。
顾登在一旁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说完这些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垮得更厉害了,只是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戒指的证物袋,像是那是他唯一的支撑。
“戒指是我去年给悦悦买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她生日那天,我攒了三个月的工资,在商场里挑了好久,选了这个刻着‘悦’字的。她说她很喜欢,每天都戴着。”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证物袋。
“这是我跟悦悦唯一的念想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右眼慢慢闭上,像是在回。
陈北安叹了口气,对顾登说:“先带他去做笔录,按流程走。”
顾登点了点头,起身对刘林说:“跟我来吧。”
男人站起身,依旧紧紧攥着证物袋,跟着顾登向外走。
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很沉重,疤痕扭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完好的右眼,偶尔会看向窗外,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次真这么快结案了?”
顾登有些惊奇。
“不,或许才刚刚开始,这个刘林还是有很多口供是对不上的。而且酒吧那女人说那晚看到的是一辆还不错的黑色车子跟在后头,但刘林现在这个模样,完全不符。”
陈北安面色些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