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凌星和灵儿像两道真正的幽魂,在骸骨镇混乱的表象下进行着更深入的探查。
她们的活动范围开始有意无意地偏向那些防守更为严密、通常被视为“禁区”的区域。
身份木牌确实提供了便利,但只要试图过于靠近那些核心地带,守卫投来的目光便会立刻变得锐利而充满警告,空气中弥漫的妖氛也会骤然紧绷。
线索出现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那是在一片堆放废弃矿石的场地边缘,凌星注意到一支由几名沉默的猿妖押运的小型车队。
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沾染污渍的兽皮,但兽皮边缘偶尔被风掀起的一角,露出了下面并非矿石或肉干,而是一些……粗糙但明显是人族工艺的麻布包裹,甚至还有一个破损的、带着人族孩童涂鸦痕迹的木偶。
这些物品与整个妖族据点粗犷野蛮的风格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凌星从那车队经过的路径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被刻意掩盖,但绝不属于妖族的清灵生机气息,以及……淡淡的、属于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才会形成的“人气”。
她对灵儿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远远辍上了这支车队。
车队没有前往喧闹的备战处或集市,而是拐进了镇子西北角一片地势较低、被高耸的粗木栅栏和带刺荆棘严密包围的区域。
那里的守卫明显不同,不再是醉醺醺或暴躁的底层妖兵,而是身着统一制式骨甲、眼神冰冷、气息凝练的狼妖亲卫,数量更多,巡逻的频率和路线也更具章法。
入口处并非简单的栅栏门,而是一座用巨石垒砌的、如同小型堡垒般的哨卡,上方甚至有妖族的符文在隐隐闪烁,形成一种监视和禁锢的力场。
空气中原本混杂的腥膻气味在这里也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带着汗味、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药草气味的复杂气息。
偶尔,当风声稍歇时,似乎还能听到从栅栏深处传来的一些压抑的、模糊的声响,不是妖族的咆哮,更像是……许多人的低语、咳嗽,甚至隐约的啜泣。
凌星和灵儿藏身于远处一堆巨大的、风化的兽骨之后,屏息凝神。
凌星那双伪装成的琥珀色竖瞳死死盯着那片被严密看守的区域,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木栅栏和石墙。
她周身原本模拟出的、属于猫妖的冷冽野性气息,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是内心剧烈震动导致灵力险些失控的征兆。
灵儿同样心惊,她下意识地靠近凌星,想从师姐那里获得一丝安定。
然而,当她侧头看向凌星时,呼吸不由得一窒。
因为伪装需要,凌星此刻并未佩戴那标志性的玄纱斗笠,那张清冷绝尘的脸庞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而此刻,这张脸上,是灵儿从未见过的神情。
凌星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她平日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冰寒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溢散出来,那琥珀色的竖瞳缩成了两道危险的缝隙,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她这无声的情绪爆发而凝滞了几分。
灵儿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寒毛微微竖起,那是被凌星那几乎不加掩饰的、纯粹而凛冽的杀意所激发的本能反应。
她从未想过,一向冷静到近乎淡漠的师姐,竟会流露出如此……骇人的表情。
那不仅仅是严肃,那是一种看到了某种触及底线、令人发指的事物后,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最原始的震怒与毁灭欲。
凌星的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强行拉回几近失控的边缘。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吸入得异常缓慢而深长,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硬生生压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风暴已被强行压制,但那份冰寒彻骨的杀意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一层更厚、更沉的冷静所覆盖,如同冰封的火山。
“师姐……”灵儿忍不住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凌星没有看她,目光依旧锁定那片区域,声音低沉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集中……”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词还不够准确,或者太过刺耳,最终还是没说下去。
她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将立刻动手、强行攻入的冲动压制下去。
理性告诉她,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两人陷入绝境,并且无法探知真相。
这里的守卫力量不弱,至少有两道元婴级别的气息坐镇,而且一旦打草惊蛇,可能会给里面被囚禁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不能硬闯。”凌星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暗流,“需要弄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守卫分布,以及……那些人的状态。”
她迅速制定了方案。
两人分头行动,灵儿利用狐妖伪装带来的亲和力与低威胁感,尝试接近那些轮换休息的底层守卫,看能否从它们的闲聊或抱怨中套取只言片语的信息。
而凌星自己,则凭借更高超的隐匿技巧和空间感知,如同真正的暗影猫妖,开始围绕着这片禁区的外围进行更细致的侦查,寻找可能的视觉死角、防御漏洞,或者能量波动的规律。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谨慎。
灵儿强忍着对周围妖族环境的不适,扮作懵懂好奇的小狐妖,在距离哨卡稍远的地方“迷路”,或是对守卫身上某个不起眼的骨饰表现出“天真”的兴趣。
她小心翼翼地释放着微弱的、属于狐族的魅惑气息,这并非强力的精神控制,更像是一种让人更容易放松警惕、愿意多说两句的心理暗示。
她从几个换岗下来的、显得有些不耐烦的狼妖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零碎信息:
“……真是麻烦,天天守着这群两脚羊……”
“嘘!小声点!特使大人说了,不能这么叫……”
“哼,又不能吃,还得看着,浪费力气……听说前线的大人物们另有打算?”
“谁知道呢……好像是要……‘请’他们做点什么?反正上头让看好,别饿死也别跑掉就行……”
“……人族就是脆弱……”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结合凌星的观察,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但令人愈发困惑的图景。
凌星那边,她的身影在阴影与断壁残垣间时隐时现。
她注意到,这片区域并非完全封闭,偶尔会有几名像是巫医或药师打扮的、身上挂着各种草药袋的妖族(多是些气息相对平和的鹿妖或羊妖)在检查后获准进入。
同时,也有运输车队定期运送物资进去,并非血食,而是一些成袋的谷物、干净的饮水,甚至还有一些药草。
她冒险将神识凝聚成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细线,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向栅栏区域的上空,避开那些明显的符文警戒点。
她不敢深入,只是在边缘感知着内部大致的生命气息。
里面的人很多,生命气息大多微弱,带着疲惫和恐惧,但……似乎并没有大规模伤病或濒死的那种绝望衰败感。
这与她们最初预想的血腥屠场或人间地狱截然不同。
一天后的黄昏,机会终于来临。
一支运送补给的小型车队在哨卡前接受检查,押车的是一名有些懒散的猪妖和几名低阶猿妖。
趁着守卫注意力被车队头领递上的文书吸引的短暂瞬间,凌星如同鬼魅般贴近车队末尾,利用车队和逐渐浓重的暮色掩护,身形如同融化的蜡像,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最后一辆堆满麻袋的车底。
她的隐匿功法运转到极致,连心跳和呼吸都近乎停止,仿佛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阴影。
灵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哨卡的方向,手心里全是冷汗。
幸运的是,检查并不算特别严格,车队很快被放行。
凌星成功混了进去。
栅栏内的景象,透过车底的缝隙,有限地映入凌星眼中。
这里比她想象的要……“规整”一些。
依然是粗糙简陋,但并非尸横遍野。
一排排低矮的、如同窝棚般的简陋住所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空地上能看到许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或坐或卧,很少交谈。
周围有手持骨矛的狼妖守卫来回巡视,眼神警惕,但并未随意打骂或杀戮。
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绝望的气息,但也确实没有浓重的血腥味。
凌星的感知扩散开来,她“听”到了一些压抑的哭声,一些父母低声安慰孩子的声音,还有一些人聚在一起,用微弱的声音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在担忧未来的命运。
她甚至看到,在一个角落,一个妖族巫医正皱着眉头,给一个咳嗽不止的老者喂下一些捣碎的草药。
这一切,都指向一些令人费解的可能。
约莫一炷香后,凌星利用车队卸货时的短暂混乱,再次以同样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脱离了禁区,与在外焦急等待的灵儿汇合。
“怎么样?师姐!”灵儿迫不及待地传音问道,声音带着紧张。
凌星的表情十分复杂,那浓烈的杀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与凝重。
她摇了摇头,传音道:“很奇怪……他们确实被囚禁,失去了自由,妖族的态度也称不上好,看守严厉,环境恶劣……但是,妖族似乎……只是在限制他们的活动,并未进行屠杀或虐待,甚至……还在提供基本的口粮和简单的医疗。”
这个发现,完全颠覆了她们对妖族凶残嗜血的固有认知。
这些妖族跨越天险,攻占城镇,掳掠人口,却似乎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或进行血腥祭祀,而是……另有所图?
那个“特使”,那个“另有打算”,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