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梦山脉的极深处,有一座终年被云雾笼罩的孤峰,名为“青冥峰”。峰顶有一棵万年古松,树下盘坐着一只赤狐,毛色如霞光初绽,眼眸似深潭古井。她已在此修炼九百年,只差最后百年,便可脱胎换骨,飞升仙界。
赤狐名唤“赤月”,九百年前开启灵智时,曾得一位云游仙人点化,赐予她一部《太虚玄功》。从那日起,她便在这青冥峰上日夜吐纳,吸纳日月精华,炼化天地灵气。
这一日,赤月正闭目调息,忽感山风骤变。她睁开双眼,只见东方天际紫气氤氲,这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紫气东来”之象。赤月不敢怠慢,忙运转玄功,将一缕缕紫气引入丹田。
正当她渐入佳境时,远处传来一声悲鸣。赤月微微皱眉,灵识一扫,便知是山下一只灵鹿被猎户的陷阱困住了。若在平日,她自会出手相助,但今日紫气难得,错过便需再等百年。
犹豫片刻,赤月叹了口气,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红光向山下掠去。
山腰处,一只白鹿后腿被捕兽夹死死咬住,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青草。赤月现身,轻轻一挥前爪,那铁夹便如腐木般碎裂。她口中吐出一缕白气,覆在鹿腿伤口上,血流立止,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白鹿感激地蹭了蹭赤月的前腿,转身没入林中。赤月正欲返回峰顶,却瞥见远处山道上,一个年轻猎户正茫然四顾,正是那捕兽夹的主人。猎户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背着一只空荡荡的竹篓。
赤月本想离开,却听见猎户低声自语:“娘亲的病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脚步一顿,心中泛起涟漪。九百年来,她见过太多人间悲欢,本应道心澄澈,不为所动。但不知为何,今日这寻常一幕却让她想起了自己尚为凡狐时,母亲为护她被猛虎所伤的往事。
赤月沉思片刻,身形隐入林中。片刻后,猎户发现前方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株泛着微光的灵芝,旁边还躺着两只已断气的山鸡。他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连忙跪下磕了几个头,将灵芝和山鸡小心收起,匆匆下山去了。
赤月回到峰顶时,紫气已散尽。她望着天边残霞,心中却无半分懊悔。只是她不知,今日这一念之仁,竟将彻底改变她的修行之路。
三个月后,正值月圆之夜,赤月正在古松下吐纳月华,忽然心有所感,望向西南方。只见那边天际红光隐现,一股熟悉的妖气弥散开来。
“是红绡?”赤月心中一动。红绡是她的旧识,一只修行八百年的锦鸡精,居于三百里外的栖霞谷。这股妖气紊乱不稳,显然是受了重伤。
赤月再次离开青冥峰,寻着妖气来到一处幽谷。谷中乱石之间,一只五彩锦鸡倒在血泊中,翅羽折断,周身灵光黯淡。她身旁站着一位黑袍道人,手持一柄青铜剑,剑尖正对准锦鸡的头颅。
“道友且慢!”赤月现出身形,化作人形——一位红裙女子,眉目如画,气质出尘。
黑袍道人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是只九百年道行的狐仙。此妖祸害乡里,吸食童男精气修炼邪功,贫道今日替天行道,还请道友莫要插手。”
“红绡虽性情乖张,但绝非滥杀无辜之辈。”赤月挡在锦鸡身前,“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道人冷笑,“贫道亲眼见她掳走王家村的孩童。若非贫道及时赶到,那孩子早已遭毒手。”
赤月回头看向红绡,锦鸡勉强抬起头,眼中含泪:“赤月姐姐...我是救那孩子...他落入妖蟒洞穴...”
话音未落,道人已一剑刺来。赤月袖袍一拂,一道红光挡住剑锋,山谷中顿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
这场争斗持续了整整一夜。道人道法高深,手中青铜剑更是专克妖物的法宝。赤月虽修行日久,却从未真正与人争斗过,渐渐落于下风。黎明时分,她拼着硬受一剑,终于将一道禁制打入道人体内,迫使他退去。
道人临走前冷冷道:“狐妖,你护此邪祟,已损百年功德。飞升之路,怕是要断了。”
赤月不答,转身查看红绡伤势。锦鸡伤得很重,内丹几乎碎裂。赤月毫不犹豫,将自己百年修为凝聚成一颗明珠,渡入红绡体内,护住她的心脉。
“姐姐,你这是...”红绡泪如雨下。
“别说话,静心调息。”赤月面色苍白,九百年来,她从未感到如此虚弱。
将红绡送回栖霞谷后,赤月返回青冥峰。她惊讶地发现,峰顶古松竟一夜枯黄,自己平日打坐的岩石也出现了裂痕。这是天地感应,预示着她的道基已损。
更让她不安的是,接下来的数月里,每当她试图修炼,便有心魔滋生,幻象频现。有时是那猎户母亲的病容,有时是红绡绝望的眼神,有时是黑袍道人冷厉的目光。
一日,赤月正在对抗心魔,忽听峰下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狐仙娘娘!狐仙娘娘在吗?”
赤月化形下山,见是那年轻猎户,背着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老妇人面色红润,显然灵芝起了作用。
猎户跪地磕头:“多谢狐仙赐药,娘亲的病已经好了。小人家中贫寒,无以为报,只有这串祖传的珠子,据说能辟邪安神,献给仙姑。”
那是一串普通的木珠,并无灵力波动,但赤月还是收下了。奇怪的是,当她将木珠戴在腕上时,心中杂念竟平复了许多。
猎户母子离去后,赤月若有所思。她开始悄悄观察山下的村落,发现村民们的祭祀中,常有感谢“山神娘娘”的言辞。仔细打听才知,原来这些年,她随手救助过的生灵不在少数,这些事迹被传扬开来,村民便将她奉为山神。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些信仰之力化作无形的丝线,萦绕在青冥峰周围,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赤月试着吸纳一丝,顿感心神清明,修为瓶颈竟有松动迹象。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路?”赤月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想起《太虚玄功》开篇之言:“道法自然,功德天成。”九百年来,她一直理解为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待功德圆满,自可飞升。但如今想来,或许这“功德”并非修炼的副产品,而是修炼本身。
为验证这一猜想,赤月开始主动帮助山民。她以幻术化身为游方郎中,治愈瘟疫;在干旱时节,引山中暗泉灌溉农田;驱赶危害村落的猛兽妖物。
渐渐地,青冥峰周围的信仰丝线越来越密,赤月的修为非但没有因消耗而减退,反而日益精进。更让她惊喜的是,那些困扰她多日的心魔,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竟不知不觉消散了。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赤月正在为村民祈雨,黑袍道人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三位同门。四人布下天罗地网,将青冥峰团团围住。
“妖狐,你迷惑众生,窃取信仰,今日我等便替天行道,灭你这祸患!”黑袍道人大喝。
赤月从容现身:“道友口口声声替天行道,可知何为天道?我助人向善,救人危难,何祸之有?”
“妖就是妖,修炼邪法,罪该万死!”另一名年轻道士挺剑刺来。
赤月不躲不闪,任由剑锋及体。然而令所有道人震惊的是,剑尖在触及她衣衫的刹那,竟被一层无形屏障挡住,再难寸进。
“这...这是功德护体?”黑袍道人惊呼,“怎么可能!你一个妖类,怎会拥有如此深厚的功德!”
赤月微微一笑,周身泛起柔和金光:“众生平等,何分人妖?心存善念,便是正道。”
道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收起法器,躬身一礼:“是贫道等执念太深,望道友恕罪。”
自此,赤月的名声传遍云梦山脉。不仅人类,连山中精怪也常来听她讲道。青冥峰日益兴盛,成了名副其实的灵山福地。
转眼又是百年过去。赤月千年修行期满的这一日,青冥峰上空祥云汇聚,仙乐隐隐。山民和精怪们聚集峰下,仰望天空。
午时三刻,一道金光自九天垂下,笼罩赤月全身。她的身形在金光中逐渐变化,褪去狐形,化为仙体。然而就在飞升通道开启的刹那,赤月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她散去了周身仙光,将即将成型的仙格一分为二,一份融入青冥峰地脉,一份化作甘霖洒向云梦山脉。
“赤月姐姐,你这是为何?”已完全恢复的红绡急问。
赤月微笑,容颜更胜往昔,却少了仙人的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我突然明白,飞升仙界固然是修行正果,但留在这里,守护这一方水土,或许才是我的道。”
话音落下,天地共鸣,青冥峰上万花齐放,百鸟朝贺。赤月没有成为九天之上的仙人,却成了云梦山脉真正的山神,与这片土地同寿,与众生共存。
千年修行,终得圆满。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山风过处,古松新芽绽绿,仿佛在诉说一个道理:最深的修行,不在九天之上,而在人间烟火里;最真的道,不在经卷之中,而在众生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