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牢笼
凌晨三点,林雨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像一只饥饿的眼睛。
“林雨女士,您于信鸽贷的借款已逾期47天,根据合同第8条第3款,我方有权采取适当措施。您女儿小蕊今天穿粉色连衣裙,在育才小学三年级二班,很可爱。”
文字下方附着一张照片:七岁的小蕊背着书包走进校门,马尾辫在晨光中跳跃。
林雨的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手机。三个月前,丈夫车祸去世,她为支付医疗费和丧葬费,下载了“信鸽贷”。广告语写着“秒批到账,温暖你我”,五分钟内两万元到账。但当她开始还款时才发现,实际年化利率高达216%,逾期罚息每天叠加,两万元债务如滚雪球般涨到五万元。
催收从温和提醒变成辱骂威胁,现在终于伸向了她的女儿。
林雨删掉短信,却删不掉恐惧。她望向卧室里熟睡的小蕊,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打开了手机里另一个App——“正义之眼”,这是市金融监管局联合公安部门新推出的举报平台。但之前的举报如石沉大海,她已不抱希望。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正义之眼”后台,一场无声的战役刚刚打响。
二
市金融犯罪侦查支队办公室,烟雾缭绕。
队长陈国栋盯着墙上的电子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代表群众举报的非法网贷App,像一片猩红的皮疹,蔓延在城市的数据血管中。
“陈队,这周新增举报1273起,其中涉及暴力催收的占68%。”技术员小李推了推眼镜,“信鸽贷、秒到钱包、金钱豹这三个平台最猖獗,催收手段包括但不限于pS淫秽照片、电话轰炸单位、威胁子女安全,甚至有两起疑似逼人自杀的案例。”
陈国栋掐灭烟头,年过五十的他眼角皱纹如刀刻,那是二十年经侦生涯留下的印记。“证据链完善了吗?”
“差不多了。我们通过‘正义之眼’后台的加密数据收集,已锁定这三个平台的运营主体、资金流向和核心人员。他们很狡猾,服务器在境外,用虚拟货币结算,但通过技术溯源,最终都指向本地几家所谓的‘科技公司’。”
陈国栋起身走到窗前,黎明前的城市灯火阑珊。他想起上周那位跪在支队门口的母亲,她的儿子因不堪裸照被群发的羞辱,从十八楼纵身跃下。男孩的手机里,装着七个网贷App。
“收网。”陈国栋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办公室为之一静。
行动代号“净网”,由市公安局联合金融监管、网信办等多部门开展。陈国栋知道,这不仅是执法行动,更是一场对法律尊严的扞卫——当金融科技沦为掠夺工具,当合同变成合法伤害权,穿制服的人必须站出来。
三
同一时间,信鸽贷的“催收部”灯火通明。
这个位于市中心高档写字楼28层的办公室,装修现代,员工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表面看是家正经科技公司。只有走进最里面的“特别催收组”,才能看到另一番景象。
组长王猛,花名“秃鹫”,正对着电话咆哮:“跟他领导说,再不还钱,我们就把他嫖娼的视频发到公司群里!什么?没有视频?你不会p一个吗?”
挂断电话,他得意地转向组员:“记住,恐惧是最好的催收工具。法律?合同白纸黑字写着我们有权‘采取适当措施催收’,什么叫适当?我们说了算。”
一个年轻组员小声问:“猛哥,最近风声紧,那个‘正义之眼’...”
“怕什么?”王猛嗤笑,“我们公司每年交多少税?创造多少就业?再说了,哪个借贷不催收?我们是合法经营。”
他拿起下一份档案,瞥见名字:林雨。看到“单亲妈妈”“女儿七岁”的备注,他咧嘴笑了:“这种最好办。把她女儿学校的照片发过去,再加一句‘听说最近有拐卖儿童的’,保证明天就能收到钱。”
他并不知道,此刻写字楼地下车库,二十余名便衣警察已封锁所有出口。陈国栋看着手表,耳机里传来各小组就位的报告。
清晨六点,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夜空,陈国栋吐出两个字:“行动。”
四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一场金融扫黑风暴席卷全城。
信鸽贷、秒到钱包、金钱豹等八个非法网贷平台被查封,冻结涉案资金3.2亿元,抓获嫌疑人147名。在信鸽贷服务器,警方发现了超过50万用户的隐私信息、不堪入目的pS照片、精心编写的恐吓话术模板,以及一份“难缠客户应对指南”,其中“制造社会性死亡”被列为最有效手段。
但陈国栋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这些平台的真正控制者隐藏更深,资金通过复杂渠道流向海外。更棘手的是,由于合同本身“合法”,许多催收行为游走在灰色地带,定罪困难。
就在此时,林雨再次接到催收电话——来自一个未被查封的关联平台“及时雨”。
“林女士,信鸽贷被查了,但您的债务已转让给我们。今天下午五点前还清五万八,否则我们去学校接小蕊放学。”
林雨颤抖着按下录音键:“你们这是犯法的...”
“法?”对方轻笑,“债务转让合法合规。至于我们怎么做,那是我们的‘服务方式’。对了,您母亲家住朝阳小区3栋402吧?她心脏病最近怎么样?”
电话挂断。林雨瘫坐在地,绝望如潮水涌来。但想到小蕊,她强迫自己冷静,将录音上传到“正义之眼”,并拨通了陈国栋留给受害者的专线。
五
陈国栋听完录音,一拳砸在桌上。他意识到,单纯的查封无法根治顽疾——只要高利贷有暴利,就会有新的平台如野草般冒出;只要法律存在模糊地带,就有人钻空子。
“陈队,查到‘及时雨’的实控人了。”小李指着屏幕,“是王猛的哥哥王枭,他人在国外,通过远程操控。更麻烦的是,他聘请了顶尖律师团队,所有合同都经过‘法律优化’,很难刑事立案。”
陈国栋沉思良久,突然问:“这些平台的共同点是什么?”
“都是高利贷、暴力催收...”
“不,是数据。”陈国栋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们利用大数据精准定位弱势群体——刚毕业的学生、单亲父母、患病人群。利用隐私数据实施精准恐吓。这不是简单的金融违规,这是有组织的数据犯罪。”
他连夜起草报告,提出全新侦办思路:不以单纯的“高利贷”或“催收”立案,而是以“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敲诈勒索罪”“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等多罪名组合打击,同时联合检方,探讨将“利用金融手段实施系统性剥削”定义为新型黑恶势力犯罪的可能性。
报告直达市政法委。三天后,上级批复:成立“净网行动”专案组,陈国栋任组长,授权采用一切合法手段,打掉这颗毒瘤。
六
行动升级。警方并未大张旗鼓,而是从数据流入手,逆向追踪。
他们发现,这些平台共享一个“数据黑库”,内含数百万人的敏感信息,包括通讯录、位置轨迹、消费记录甚至聊天习惯。该数据库由一家名为“数海科技”的公司维护,而这家公司的股东名单中,竟有几位本地知名人物。
“触及真正的大鱼了。”陈国栋看着名单,神色凝重。其中一位是市政协委员、着名企业家;另一位是某高校法学院教授,专攻金融法。
小李犹豫道:“陈队,这些人...背景很深。教授还是很多法官的导师。”
陈国栋沉默良久,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旧相框,里面是年轻的他与警校导师的合影。导师在扫黒行动中殉职,临终前只说了一句话:“国栋,警服之所以是蓝色,是因为蓝色下面是黑夜,上面是青天。穿这身衣服,就得在黑夜中守住青天。”
他收起相框:“法律面前没有深水区。查。”
调查异常艰难。对方动用媒体资源,发布“正常商业行为被恶意打击”“破坏营商环境”等文章;律师团提出数十次管辖权异议和证据排除申请;甚至有人暗示陈国栋“适可而止,前途为重”。
压力最大时,陈国栋独自来到那个跳楼男孩的墓前。墓碑照片上,男孩笑容腼腆,才十九岁。母亲说,他借网贷只是为了给女朋友买生日礼物,三千元,最终却用生命偿还。
雨丝飘落,陈国栋敬了个礼,转身离去。他知道,这已不仅是案件,而是信仰——对法律尊严的信仰,对那抹藏蓝所代表的责任的信仰。
七
突破口来自一位良心未泯的“数海科技”前员工。他提供关键证据:一套完整的“用户画像与催收策略系统”源代码,其中明确将“利用亲情软肋”“制造社交恐惧”作为催收算法的重要参数。
与此同时,网安部门攻破了“及时雨”的境外服务器,获取王枭与国内保护伞的通信记录,其中赫然有那位法学教授提供“法律风险规避方案”的邮件。
收网时机成熟。但陈国栋选择先按下不动,而是联合金融监管局,发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反金融掠夺宣传周”。
发布会上,陈国栋向媒体展示非法网贷的运作模式,用技术手段模拟“债务陷阱”形成过程,公布典型案例——包括林雨的故事。当小蕊被打码的照片出现在大屏幕时,全场寂静。
“这不是金融创新,这是戴着科技面具的抢劫;这不是风险定价,这是针对弱者的系统性掠夺。”陈国栋直视镜头,“今天,我们以法律之名宣告:任何以金融为名实施的虐待、剥削、恐吓,都是对文明社会的挑衅,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
发布会通过全网直播,观看人次突破三千万。“正义之眼”当日收到举报四万余条。舆论彻底转向。
总攻在次日拂晓开始。警方同时在省内外二十七个地点行动,抓获包括王枭(回国探亲时落网)、法学教授、企业家在内的核心成员39人,查封相关账户资产超十亿元。检察院提前介入,以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敲诈勒索罪等七项罪名批捕。
八
三个月后,案件开庭。法庭外,林雨和上百名受害者举着“感谢人民警察”“法律尊严不容践踏”的标语。小蕊手绘了一幅画:一个警察叔叔牵着妈妈的手,下面歪歪扭扭写着“英雄”。
庭审持续七天。被告律师竭力辩护,称这是“正常的金融风险控制”“合法的债务追索”。直到公诉人出示那套“用户画像与催收策略系统”,当“利用单亲母亲对子女的关爱实施精准施压”作为算法条目出现在法庭屏幕时,辩护席沉默了。
陈国栋作证时,被问及行动初衷。他沉默片刻,说:
“我是农民的儿子。小时候,村里有人借了高利贷,还不上,被逼得喝农药。那时我想,如果有人能帮他就好了。从警第一天,导师说,警察的‘警’字,上面是‘敬’,下面是‘言’——要对法律有敬畏之心,要为不能言者发声。这些网贷平台,用技术手段将旧社会吃人的高利贷包装成金融科技,用算法替代打手,用数据囚禁人的尊严。如果连这身警服都不能保护最普通的人不受掠夺,那法律就成了一纸空文,正义就成了奢侈品。”
他转向被告席:“你们在法庭上引用法律条文,说一切合法。但法律不仅有文字,更有精神。法治精神的核心是公平正义,是保护弱者不被强者践踏。当你们利用专业知识和信息资源,系统性地从绝望者身上榨取最后一分钱时,你们不是在从事金融,而是在实施一种现代的、精致的野蛮。”
九
宣判日,主犯王枭、法学教授等五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其余被告获刑三年至二十年不等。法院同时判决,涉案平台所有超过法定利率的债务一律无效,已支付的超额利息折抵本金,并设立专项基金赔偿受害人。
走出法庭,阳光灼眼。记者围住陈国栋:“陈队,现在心情如何?”
陈国栋望向远处,林雨正牵着小蕊离开,小女孩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法律是冷的,但执行法律的人应该有温度。”他说,“今天,温度回到了该在的地方。”
当晚,陈国栋加班整理案卷。小李进来,欲言又止:“陈队,您知道吗,有传闻说那位教授的学生们正在活动,想给老师减刑。还有,这种案子其他地方还有不少...”
“那就继续打。”陈国栋头也不抬,“一个地方打完,去下一个地方。这身警服,要穿到打不动为止。”
他翻开下一本案卷,封面上写着“校园贷新型变种调查”。窗外,城市霓虹闪烁,数据洪流无声奔腾。在这场没有终点的战争中,他知道,每一次亮剑,都是对“人民”二字的诠释,都是藏蓝忠诚在时代屏幕上的铭刻。
而数百万人的手机屏幕上,“正义之眼”的图标静静亮着,像一枚蓝色星辰,在数字深渊中,守护着属于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