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离韬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镜片后布满血丝的眼睛像要爆裂开来：“启动截肢预案！”
他手中的ct片被攥得咔咔作响。
“我不同意！”一道清脆却带着颤抖的声音从角落炸开。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实习医生詹秋然抱着平板冲了进来，白大褂后背已被冷汗洇湿，袖口还沾着碘伏留下的黄褐色污渍，马尾辫几缕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整个人像是刚从手术室里逃出来。
急救室的红光透过磨砂玻璃，在走廊地砖上投出血色蛛网。
叶晚棠的高跟鞋声撞碎死寂，她拽着希雅的手腕正要冲进病房。
“他今早还能喝下半碗粥……”叶晚棠的呢喃被警报声绞碎，指尖陷进希雅风衣的羊绒面料。
希雅突然甩开叶晚棠的手。
她看见IcU门前聚着黑压压的人群。
“病人出现神经毒素反应！”门内传来变调的吼声。
希雅已经撞开阻拦的护士。腰带勾住输液架，扯翻的药瓶在瓷砖上炸开蓝色荧光。
病床上的裴语迟正剧烈抽搐，插管涌出黑红色泡沫，监测屏上的基因图谱正在疯狂重组，仿佛有无数透明触手从数据流里伸出来。
小诺的铅笔“咔嚓”折断。
作业本上未写完的格子纸突然渗出墨渍，她盯着自己颤抖的手。
“让家属签病危通知书！”张主任的吼声带着金属质地的颤抖。
他抬起头，眼神里藏着压抑已久的痛苦，还有不愿面对的现实。
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医生，像是要把对方看穿。
“我儿子……”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拔高，带着几分嘶哑和颤抖，“我儿子送进来的时候，还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进病房！”
他说不下去了，喉结剧烈滚动，胸口起伏不定。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住眼眶里翻涌的情绪。
他没有再质问，也没有再争辩，只是站在那里。
希雅突然安静下来。
日光灯管在顶棚嗡嗡作响，将希雅的影子拉成细长的鬼魅。
“截肢评估分已达临界值。”张主任的钢笔尖悬在同意书上方，墨水滴在“膝关节离断术”几个字上，“再拖下去，败血症风险会危及生命。”
“患者昨天还能感知针刺痛觉！”詹秋然喘着气，声音急促却清晰，“血液培养显示多重耐药鲍曼不动杆菌，我做了全基因组测序……这是新型金属β-内酰胺酶编码基因，传统抗生素配伍根本无效。”
她高举平板，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耐药基因序列。
话音未落，监护仪骤然发出一声刺耳长鸣，打断了她的陈述。
裴语迟的心率曲线剧烈波动，仿佛在回应这场关于生死的辩论。
“轮不到规培生插话！”王越猛地将钢笔拍在病历夹上，塑料封皮应声碎裂，碎片溅起一地。
空气瞬间凝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詹秋然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退缩。她将平板再次举起，声音比刚才更稳：
“如果病原体搭载了自适应算法，常规抗生素只会成为它的进化催化剂。”
话音刚落，裴语迟的心电图突然爆发出密集的尖峰，波形如风暴中的海浪，仿佛某种信号接收成功的应答。
张离韬站在床前，颧骨上浮现出一抹病态潮红。三小时前，他才吞下了第四粒降压药。
“都出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决绝。
众人一愣。
“除了王医生和小詹。”
自动门锁舌弹入卡槽的瞬间，张离韬缓缓取下眼镜，用衣袖轻轻擦拭镜片。他的动作缓慢而克制，像是在整理思绪。
“三年前，在日内瓦峰会后发生离奇车祸身亡的周瑾教授……是你导师吧？”
詹秋然怔住，片刻后低声回答：“是。”
张离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复杂。
“他那个智能噬菌体课题……”他顿了顿，语气低缓，却透出一丝试探，“你还保留着数据吗？”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三年前，日内瓦国际医学峰会上，詹秋然的导师周谨教授公布了一项革命性的研究成果——“定向进化噬菌体疗法”。
然而，一次临床试验中的致命事故让整个项目戛然而止。
一位败血症患者在接受治疗48小时后，体内噬菌体意外与共生大肠杆菌发生基因水平转移，导致其肠道菌群全面崩溃。
日内瓦医疗伦理委员会随即宣布对周谨团队实施“永久黑名单”禁令，所有关联人员自动受限。
……
三天前，詹秋然站在观察窗前，望着玻璃另一侧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他叫裴语迟。
她曾经无数次在电视里看他主持节目，在枫林卫视的后台远远望过他的背影，甚至偷偷买票去上海看过他的主持的现场演出。
那时的她只是个医学院学生，而他是她母亲口中“改变了我们命运的人”。
而现在，他正因感染耐药菌株陷入多器官衰竭，传统抗生素无效，命悬一线。
当她看到转运单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心脏几乎停跳。
——是他。
她记得自己当时攥着那张纸，手心全是汗，指尖微微发抖。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在那一瞬间，所有情绪都翻涌上来，像是被封印多年的记忆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天夜里，她没有回家。
她留在医院调取了所有关于裴语迟的基因数据、感染病原体信息，甚至悄悄绕过权限限制，查阅了他在重症监护期间的所有血检报告。
整整三夜，她几乎没有合眼。
她知道这不合规，但她也知道，如果她不做点什么，这个男人可能就真的会死。
她在实验室的电脑前，一遍遍复原那些残缺的数据。那是三年前导师周谨教授留下的未公开资料——噬菌体疗法的核心模型。
“终止开关”基因片段（tts-9）是整个方案的关键，它能引导噬菌体精准识别并摧毁目标细菌，然后自我毁灭，避免失控。
可就在她比对裴语迟的hLA-b*27基因型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有3.7%的同源序列。
这意味着，噬菌体可能会误伤宿主细胞，导致免疫系统紊乱，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她盯着屏幕，呼吸沉重。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医疗决策，而是一次近乎自杀式的尝试。
一旦失败，她不仅会被吊销执业资格，还会被贴上“学术不端”的标签，彻底毁掉职业生涯。
可如果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