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沉默像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帅帐内,也压在刘备心头。
帐外的喧嚣似乎被隔绝了,只剩下炭盆里噼啪的轻响,衬得这寂静更加令人窒息。
刘备看着曹操那张因不甘与权衡而显得格外阴沉的脸,一股深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明白了,这位曹将军,终究选择了最“理智”的退路。
刘备没有再言语,只是缓缓起身,对着曹操,对着帐中那些同样沉默或眼神闪烁的将领们,深深一揖。
这礼节,是对曾经并肩作战的告别,也是对此刻分道扬镳的宣告。
他转身,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帅帐,留下身后一片复杂难言的目光。
回到自己的营帐,那方寸之地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的宁静。
关羽和张飞紧随其后,两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解。
“大哥!”
张飞率先忍不住,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曹操那厮要当缩头乌龟,俺老张可不干!禁区那些百姓……他们可都指着咱呢!”
关羽丹凤眼微眯,手抚长髯,声音低沉而有力:
“大哥,三弟所言极是。朝廷旨意,不过畏难保身。然我等兄弟,昔日桃园结义,誓言扶危济困,岂能因强敌环伺、朝廷退缩便置黎民于水火?那不死药邪力,操纵人心如傀儡,若我等亦弃之不顾,与助纣为虐何异?”
刘备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简易的案几旁,手指拂过冰冷的桌面。
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些流离失所、眼中充满恐惧与绝望的禁区百姓,那些被不死药扭曲、失去自我的身影。
他的拳头在袖中无声地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理智告诉他,留下是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
朝廷旨意,曹操的决定,都指向一条相对安全的退路。
带着关张兄弟离开,保存有用之身,似乎才是明智之举。
他刘玄德是汉室宗亲,不然不会缺少建功立业的机会。
只要他选择放弃百姓,他的前途依旧光明。
然而,胸腔中那颗滚烫的心,那名为“仁德”的火焰,却在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犹豫。
桃园之誓,言犹在耳——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这“黎庶”,难道不正是此刻在禁区哀嚎的万千生灵吗?
若因强敌便退缩,因朝廷旨意便背弃心中之道,那与那些屈从于不死药力、倒戈相向的桓温之辈,又有何本质区别?
他刘玄德一生所求,不正是“问心无愧”四字?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呼……”
刘备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犹疑、恐惧都排空。
这一刻,刘备想起了很多。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那光芒甚至比帐外的雪光更亮。
“二弟,三弟。”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备意已决。朝廷旨意,是为保全实力,无可厚非。然禁区百姓何辜?此间生灵涂炭,邪魔肆虐,若人人皆退,此地终将化为一片死域!我刘玄德,宁可死于践行仁义之路上,也绝不苟活于背弃本心之安隅!”
他猛地抓起案上的头盔,却没有戴上,而是重重按在桌上:
“你们……不必随我赴死。此去凶险万分,十死无生……”
“大哥休要再说!”
张飞豹眼圆睁,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案几摇晃。
“俺老张这辈子就认你这个大哥!你去哪儿,刀山火海,俺也闯定了!要死,咱兄弟一块死!”
关羽向前一步,手按佩剑剑柄,凤目含威,声音斩钉截铁:
“云长此生,唯大哥马首是瞻。背信弃义,临阵脱逃,非关某所为!大哥既决意留下,关某自当生死相随!”
看着眼前两位生死相随的兄弟,刘备眼眶一热,胸中豪气顿生,所有悲观的阴霾都被这炽热的兄弟情谊冲散。
他重重地点头,不再多言:
“好!好兄弟!那便整顿行装,即刻出发!朝廷军撤走,物资必然断绝,我们轻装简行。”
“能救一个是一个。”
没有惊动太多人,三兄弟只带了几名最忠心的亲卫收拾了营中仅存的、便于携带的少量干粮和兵器。
刘备甚至解下了自己那套象征身份的黄金铠,只穿着里面的布甲戎装。
他将铠甲和一袋本就不多的粮食,悄悄放在了一个流民聚集的窝棚外。
天地苍茫,狂风肆虐。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剑,毅然决然地刺入了禁区之中,与曹操大军撤退的方向背道而驰。
……
凛冽的风如同锋利的刀子,抽打在刘关张三兄弟和一众愿意跟随的士卒脸上。
他们逆着撤退曹军的方向,艰难跋涉在愈发荒芜的禁区中。
就在他们越过一道河谷,准备踏入一片被诡异灰雾笼罩的枯木林时,前方突然传来异响。
不是怪物的嘶吼,而是车辙辚辚、马匹喷鼻以及压抑的人声。
“大哥,前面有人!”
关羽丹凤眼一凝,手已按上青龙偃月刀,警惕地望向灰雾深处。
张飞握紧了丈八蛇矛,低吼道:
“这鬼地方还有活人车队?莫不是那些鬼东西的陷阱?”
刘备示意众人噤声,沉声道:
“小心为上,随我前去查看。”
他们借着枯木和嶙峋怪石的掩护,悄然靠近。
只见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车队停在林间一片稍显开阔的空地上。
车队由数辆坚固的厢车和十几匹健马组成,护卫的武士虽衣着各异,却个个眼神锐利,行动间透着训练有素的气息。
车队似乎正在短暂休整,气氛凝重。
而此刻,车队的最前方,两名少年正在笑着说些什么。
一人,羽扇纶巾,布衣素袍,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癯,眼神深邃似古井,嘴角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与悲悯。
一人,身着深色锦袍,外罩一件略显陈旧的皮裘,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精于算计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