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滋味太难受了，我不想再体验一次。
——陆闻礼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闻礼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最后一盘煎蛋，他将盘子放在餐桌上。
欲要去卧室喊许意楹，卧室的门恰好从里面打开。
“楹楹，饭做好了，我们来吃饭吧。”陆闻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他特意早起了半小时，做了她喜欢的几样小菜。
许意楹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没睡好。她看着陆闻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不吃了，我要去做流产。”
陆闻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盘子微微一晃，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楹……楹楹，再缓几天吧。”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只是一时冲动。
“不能缓了。”许意楹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再缓下去的话，一是我怕我会舍不得，二是月份再大了话就不好做手术了。”说完，她没再看陆闻礼，径直走向卫生间洗漱。
陆闻礼愣在原地，手里的煎蛋仿佛有千斤重，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他看着许意楹走进卫生间的背影，半晌才缓过神来，默默转身走进厨房，将饭菜一一端到餐桌上，盛好两碗温热的粥。
等许意楹洗漱完出来时，陆闻礼已经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了，面前的粥一口没动。许意楹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想从餐桌旁绕过去回卧室，不想与他对视。
就在这时，陆闻礼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楹楹，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他的脑海里闪过小姨的脸，那个总是笑着揉他头发的女人，永远停留在了24岁，停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她就是在做流产手术时没的命，那血淋淋的记忆像根刺，扎了他十几年。
许意楹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疏离，“考虑什么？”
陆闻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他抬眼望着许意楹，目光恳切而认真，“楹楹，我们结婚吧，给这个孩子一个家，也给你我一个家。”
许意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阿礼，这孩子不是你的。”她不明白，陆闻礼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楹楹，我知道。”陆闻礼的声音很坚定，他看着许意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流产是很伤害身体的。我会把这孩子当自己的看待。你若怕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对她不好的话，我可以结扎的。”
许意楹听到他的话，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说内心不触动是假的，陆闻礼的话像一道暖流，淌过她冰封已久的心河，可她不能这么自私。
许意楹沉默了片刻，拉开餐桌旁的椅子，缓缓坐下，她看着陆闻礼，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阿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没有再往深层次里去想。”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说出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孩子，是我和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有的。是他强迫了我。”
陆闻礼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他怔怔地看着许意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天的场面再次浮于他的眼前，都怨他，若他不是为了所谓的任务，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楹楹屈身于别的男人身下。
许意楹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若喜欢他，我不会管什么闲言蜚语，我一定会留下她。可事实是我不喜欢他，我恨他，恨他毁了我。”
“我也知道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该把我对他的恨牵扯到孩子身上。”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可孩子身上有他一半的血，我若将她生下来，我便会天天的从孩子身上看到他的模样，那样的话我便永远的都走不出来那天。”
“留下她的话，等她长大了，身边的亲戚朋友会拿她的样貌和你我做对比。”许意楹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小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来，但长大后，那些人便能看出来她与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们的蜚语我不在意，孩子呢？她会不在意吗？”
陆闻礼被许意楹说的这些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他终于明白了，许意楹心里的痛苦和挣扎，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留下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无异于每天都在凌迟。
餐桌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敲打着两个人沉重的心跳。
过了许久，许意楹才缓缓站起身，她整理了一下衣角，像是做了最终的决定。
陆闻礼看着她起身的动作，心脏骤然一紧，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楹楹，我陪你去做手术。”他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也明白了她的决心，此刻，他能做的，只有陪在她身边。
许意楹的脚步顿了顿，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好，不急，我去收拾，你慢慢吃饭。”
说完，她便径直走进了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将外面的世界和陆闻礼都隔绝在外。
卧室门关上的那一刻，陆闻礼再也支撑不住，他伏在餐桌上，肩膀微微颤抖。餐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他却觉得味同嚼蜡。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他知道，今天过后，有些东西，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但他不后悔，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时，许意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陆闻礼攥着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将她往妇产科候诊区带。
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白大褂的医生步履匆匆，偶尔有婴儿的啼哭声从远处传来，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愈发沉重。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陆闻礼的手始终没松开，指腹摩挲着她腕骨处的皮肤，像是在确认她还在身边。他的手依旧冰凉，冷汗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她浅色的衣袖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我小姨当年就是因流产死去的。她当年去的是全市最顶尖的妇产科医院，”陆闻礼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设备是最好的，医生也是院里的王牌。”
许意楹侧过头看他，他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影。
“手术做到一半，两个护士在手术室里吵了起来，”他喉结滚动着，声音发紧，“主刀医生跟其中一个护士是情人。那护士被骂哭了，医生为了护着她，直接摘了手套就带她走了，把我小姨一个人丢在手术台上。”
候诊区的电子屏滚动着名字，刺目的白光映在他脸上。“剩下的那个护士吓傻了，手忙脚乱跑去喊人。等别的医生赶过来，血已经止不住了……”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她才二十四岁，那天穿的碎花裙子，我妈说洗了三遍，血渍都没褪干净。”
许意楹的指尖动了动，轻轻覆在他手背上。他的手还在抖，像秋风里的落叶。
“医院是如何处理那个医生和护士的？”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陆闻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冷意，“那医生和护士都有背景，一个比一个强。院长本来想压下去，说从轻处理。”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我爸找了我叔叔。我叔叔那时在纪检委，使了些手段，把他们的材料捅到了上面。最后他们都进去了，那医生判了五年，护士四年。”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狠戾，“剩下那个护士也被开除了，因为小姨的事，业内没有医院敢要她，职业生涯彻底毁了。”
许意楹沉默着，指尖感受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原来他那近乎偏执的担忧里，藏着这样一段血淋淋的过往。
“别担心。”她抽出自己的手，转而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掌心的温度缓缓传递过去，“我一定会没事的。”
陆闻礼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嗯”。
没过多久，电子屏上跳出了“许意楹”的名字。护士走过来时，许意楹站起身，回头对陆闻礼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她说，“等我出来。”
陆闻礼点头，看着她跟着护士走进那扇门，直到门被轻轻合上，他才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走廊里的喧嚣仿佛都离他远去，只剩下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震得耳膜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顺利”时，陆闻礼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当许意楹被推出来时，他快步迎上去。她还在睡着，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干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陆闻礼伸手替她擦了擦汗，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密密麻麻地疼。
病房里，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的脸，替她掖好被角。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苍白的轮廓。他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一遍遍地用掌心焐着，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温度都渡给她。
“楹楹，”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