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伤害过一次，真的有点怕了。
——顾念白
暮色像一层渐浓的墨，悄悄晕染了游乐场的喧嚣。旋转木马的彩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过山车的呼啸也仍在远处回荡，但章清音的心思早已不在这热闹里。她的目光落在顾念白的嘴角，那道浅浅的破口像根细小的刺，扎得她心里不太舒服。
方才在鬼屋时，她就注意到了。当时顾念白走在前面替她挡开晃动的骷髅道具，侧脸转向她问“怕不怕”时，灯光恰好掠过他的唇角，那抹泛红的破损清晰得让她心头一紧。后来玩碰碰车，他故意让着她，被撞得方向盘乱晃时笑得开怀，可章清音看着那破口随着他的笑微微牵动，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沉了下去。
顾念白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清音，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手，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不饿，有些累，我想回家了。”
游乐场的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顾念白看着她明显低落的样子，没再多劝，只柔声道，“好，我送你回家。”
车子驶出游乐场的停车场，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车厢里只剩下空调送出的微风，还有轮胎碾过路面的轻响。章清音侧头看着窗外，街景在夜色中飞速倒退，霓虹灯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却照不亮她眼底的情绪。
顾念白握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从她反复瞟向自己嘴角开始，他就猜到了。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怕解释得不好，反倒让她更介意。于是，一路沉默，像一层薄薄的冰，覆在两人之间。
到了章清音住的小区门口，车子缓缓停稳。她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对顾念白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吧。”
说完，她伸手去拉车门把手，手腕刚碰到冰凉的金属，胳膊突然被一股温热的力量攥住。章清音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向顾念白，眼里满是不解。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还有眼底复杂的情绪。
“昨晚……”顾念白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谈清瑶和她的朋友喝酒，她朋友知道她还没放下我，就瞒着她给我打电话，说谈清瑶喝醉了，让我过去接。”
章清音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就说，让她朋友找酒吧服务员帮忙送回家就行。”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但她朋友骂我，说就算分手了，也不至于这么绝情。我想了想，觉得或许是该把话说清楚，就过去了。”
车厢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结果到了之后，谈清瑶根本没喝醉，清醒得很。她朋友见我来了，找了个借口就走了，说是给我们留空间。”顾念白的喉结动了动，“然后她就坐在那里继续喝酒，一杯接一杯的，我劝了几句，她也不听。后来她说喝够了，让我送她回家，我就开车送她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章清音，目光坦诚又带着点无措，“送她回了家，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吻了我。”
章清音的睫毛颤了颤，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我当时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顾念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懊恼，“她就改成咬了，咬在嘴角。我这伤口，就是这么来的。”
他把事情的经过几乎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只是陈述着事实。说完之后，他看着章清音，像是在等一个审判。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了几秒，章清音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你为什么不推开她？”她刚问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上问的。说他们是情侣吧，他们又不是，顾念白不喜欢她。可，说他们是朋友吧，那也算是，但，哪有朋友之间需要解释这么清楚的。
这个问题像根针，轻轻刺破了方才的平静。顾念白的眉头微微蹙起，解释道，“她当时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很大，我没能第一时间挣开。等我反应过来推开她的时候，已经被咬到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清音，我对她早就没有任何想法了。昨晚去接她，只是觉得毕竟认识一场，不想闹得太难看。但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是我处理得不好。”顾念白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对章清音是不是男女之情，但他知道，他不想被章清音误会，他想要告诉她事情的原貌。
章清音看着他嘴角的破口，又看向他眼底的真诚，心里那根扎人的刺似乎松动了些，可又有别的情绪涌了上来，像是委屈，又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她在心里暗示自己：章清音，你委屈什么？你没有资格去委屈，因为，你和顾念白又不是男女朋友。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轻声道，“我知道了。”话音落下，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吹动着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衬得这寂静愈发清晰。章清音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她明明该松口气的，顾念白把事情解释得这样清楚，可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了上来。
几秒后，她还是转过头，看向顾念白。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能看到他紧抿的唇，还有眼底未散的紧张。她深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得这么清楚？”
顾念白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涌上一丝急切，像是怕她误解什么，连忙道，“我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章清音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自嘲的弧度，“那我们是哪种关系？你是站在我的哪个角度上，不想让我误会？”
这个问题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顾念白努力维持的平静。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看着章清音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也映着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清音，我……”顾念白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我也不知道对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说得坦诚，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迷茫。他好久没有这种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就心神不宁，因为怕被误解而辗转反侧，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心里翻江倒海，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
章清音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顾念白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扩大。然后，她轻轻移开了目光，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像是所有的情绪都被收了起来。
“我累了。”她重新低下头，去拉车门的把手，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吧。”
这次，顾念白没有再拦她。他看着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身影很快融入了小区门口的昏黄灯光里，直到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车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调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里的烦躁。顾念白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就那样坐在驾驶座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在车厢里，却没能让他的思绪清晰半分。他想起章清音最后那个平静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不知道是什么感情……”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说的话，指尖的烟燃着，灰烬长长的一截，摇摇欲坠。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随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情绪能轻易牵动自己的心。
只是，他被谈清瑶伤害的太深了，他怕了，不敢再继续了。
烟燃到了尽头，烫了手指，顾念白才像是回过神来，猛地掐灭了烟头。他抬头看向章清音消失的那栋楼，窗户里亮着零星的灯光，不知道哪一盏是属于她的。
他一直在车里坐着，不肯离去。
车窗外的昏黄的灯光，像他此刻心里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明明灭灭，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