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的孽，终究要还了。
——池星淮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沈乐寒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终于沉沉睡去。
段辰打量了眼她那苍白的小脸，确认呼吸平稳后，才转向守在床边的沈父沈母。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压得像落在棉花上，“伯父伯母，我们先走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军裤接缝，“乐寒醒了要是找我们，您就说我们回部队了，明天再来看她。”
沈母红着眼圈点头，沈父拍拍他胳膊示意放心。莫航卓跟在后面，对着两位长辈颔首，“有事随时打给我们。”两人轻轻的退到门口，带上门时特意用掌心抵住，只留一道极轻的磕碰声消散在走廊。
电梯下行时，莫航卓盯着跳动的数字轻声问，“乐寒的眼睛……”
段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只能靠她自己想开。”
越野车驶出医院停车场，夜风吹散了车厢里的消毒水味。莫航卓望着窗外掠过的街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四十分钟后，营区的探照灯刺破夜色，哨兵敬礼的动作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到了。”段辰停稳车，解安全带的动作干脆利落，“你先去训练场，告诉阿澈今天除了原定的训练外，再加练个负重越野。”
莫航卓推开车门，“那你呢？”
“我去找肖排。”段辰抬眼看向办公楼方向，“把乐寒醒了这件事告诉他。”
段辰看着莫航卓跑向训练场，他整了整军衬领口，转身走向办公楼。
楼道里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温馨，可，沈乐寒再也看不到了。
池星淮的车刚停稳在游乐场门口，叶景渊就皱起了眉。盛夏的阳光把“梦幻乐园”四个鎏金大字晒得发烫，旋转木马的音乐隔着栅栏飘过来，甜腻得有些刺耳。他推开车门，目光扫过攒动的人群，喉结动了动，“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池星淮绕到他这边，白t恤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玩。”他言简意赅，一手插进裤兜，径直走向售票窗口。叶景渊盯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疑惑像涨潮的水——从相识起，这人就鲜少碰这些热闹场合，更别说主动提议来游乐场。
“两张通票。”池星淮的声音混在孩子们的笑闹里，叶景渊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皮鞋踩在游乐场的塑胶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
检票口的工作人员笑着递过手环。
他们检完票后，一前一后的走进去。
他们往游乐场中心位置，走着走着，池星淮忽然在一张天蓝色长椅前停了脚。椅面被晒得发烫，边缘还沾着半片干枯的梧桐叶。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过，“叶哥，那天我就是在这将那个姑娘带走的。”
叶景渊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无形的线拽住了脚踝。许意楹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烫得他发疼。眼前瞬间炸开刺目的白光，那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池星淮将许意楹压在身下欺辱她，而他只能看着，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叶景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戾气。他盯着池星淮的侧脸，喉结剧烈滚动，那点仅存的克制几乎要绷断。
池星淮转过身，逆光里能看见他颤动的睫毛。他显然没料到叶景渊的反应会这么大，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从裤袋里摸出个黑色U盘，递过去时指尖泛着白，“叶哥，这是何家贩毒制毒的证据。”
叶景渊垂眸看着那枚U盘，金属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没有立刻接过，反而，带着警惕的目光看了看四周。
池星淮看到他的谨慎，他咧了咧嘴角。然后，将那U盘放到叶景渊的手里，“放心，没有人跟着我们。”
叶景渊将U盘攥在手心，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他因U盘轻松了不少，因为，他可以凭这个将何家上上下下抓起来，并且他也可以回到江安，回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身边了。
长椅空着，可叶景渊总觉得能看见许意楹被迷晕时，那双茫然的眼睛。
池星淮的目光落在叶景渊攥着U盘的手上，指尖无意识蜷了蜷，“叶哥，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叶景渊抬眼，眉峰微蹙，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怀疑。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池星淮，指尖摩挲着U盘冰凉的边缘。
池星淮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没有丝毫闪躲，反而透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坦然。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恳切，“我想快点让这一切结束。”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游乐场喧闹的人群，像是在透过这片热闹望到别的什么，“何家的事拖得太久了，早一天了断，大家都能……喘口气。”
那份坦然里藏着不加掩饰的疲惫，叶景渊看得分明。他沉默片刻，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快了。”
话音刚落，池星淮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轻快却不容挣脱。他脸上的沉郁瞬间散去，眼里漾起几分少年气的雀跃，语气陡然上扬，“叶哥，走，我们去玩过山车。”
叶景渊被他拽得往前踉跄了半步，低头看向那只扣在腕上的手。过山车的轨道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尖叫声顺着风飘过来，池星淮的情绪转变得猝不及防，却又带着种破釜沉舟的轻快——仿佛只要此刻跑得够快，就能甩掉那些拖在身后的阴霾。
“幼稚。”叶景渊低声斥道，却没再挣开。池星淮已经拽着他穿过人群，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过山车的俯冲带着五脏六腑翻搅的力道，尖叫声刺破耳膜时，池星淮死死攥着安全压杆，指节泛白。直到列车缓缓滑进站台，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去，扶着旁边的护栏就弯下了腰。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涌到喉咙口，他猛地咳出几声，最后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阳光晒得他后背发黏，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浸湿。
叶景渊跟在后面，皱着眉递过纸巾，手掌不轻不重地拍着他颤抖的后背，“逞什么能？坐不了还坐。”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恶，动作却没停。
池星淮缓了好一会儿，直起身子时脸色还有些发白。他接过水瓶漱了漱口，喉结滚动着，忽然抬眼看向叶景渊，眼底的雀跃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清明的疲惫，“叶哥，我以前觉得来游乐场玩很幼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旋转的飞椅，声音轻得像叹息，“如今没了这想法。现在只想把没玩过的都玩一遍，因为……我觉得我很快就没有自由了。”
叶景渊的手僵在他后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眼前这张年轻的脸，褪去那层玩世不恭，竟透着种近乎天真的决绝。但那点转瞬即逝的怜悯，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他收回手，语气平淡，“你主动搜集的何家证据，这能给你减刑。”
池星淮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的表情，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但愿吧。”
风里飘来的甜香，叶景渊看着他转身走向套圈摊位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像根被绷到极致的弦——明明知道结局是断裂，却还在最后时刻，拼命想弹出点像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