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瞎了，我做不了军人了。
——沈乐寒。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客厅。
莫航卓拧开房间门把手，他迈着轻松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往下下台阶。
等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就见肖梅正坐在餐桌旁择着青菜，晨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晕出一层柔和的暖黄。
他轻声道，“伯母，安安起了吗？”
肖梅抬头笑了笑，手里的动作没停，“没呢，许是昨晚玩累了。十八你等会儿，饭还有十分钟就熟。”
莫航卓想起丁铭笙，他有种想要立刻见到她的冲动，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弧度，“不急，伯母，我出去趟。”
他走向门口，脚步轻快，拧开那有一丝凉意的门把手。
他蹦跳着下台阶，就在已经出了大门，要往丁铭笙家走的时候，“嘀嘀——”短促的汽车喇叭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莫航卓循声扭头，一辆熟悉的军用越野车停在路边，驾驶座车窗降下，段辰探出半边身子，朝他干脆地一摆手，动作利落得像指挥刀出鞘。
段辰的声音带着清晨未散的沙哑，“上车。”
莫航卓绕到副驾驶坐进去。
“系上安全带。”段辰的声音平稳无波，视线扫过前方后视镜。
莫航卓老实交代，肚子适时地轻响了一下，“队长，我还没吃饭。”
段辰从驾驶座储物格里掏出个装着油纸包的袋子，还有一瓶温热的豆浆，然后塞到莫航卓手里，“给，阿稚给你买的。”
莫航卓笑嘻嘻的说，“谢谢我姐。”
段辰挑了下眉头，“不谢谢我？”
莫航卓边解那个袋子，边说，“不谢。”
段辰没跟他计较，他启动车子，车子平稳地往前开，“我们去医院看看乐寒醒没醒，看完直接回部队，下午有训练。”
莫航卓应着，“行。”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上。
莫航卓满脸带着笑意，“队长，我有女朋友了。”
段辰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知道。”
莫航卓，“队长，您就当我昨晚没有跟您说，刚刚您是第一次听到，然后给我一个惊讶的表情。”
段辰嘴里吐槽他，“马上就要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莫航卓不服气道，“队长，您错了，是您马上要三十了，我还有几年呢。”
段辰，“得，说不过我，就又用年纪攻击了？”
莫航卓往嘴里塞了口鸡蛋饼，含糊着笑，“不敢不敢，哪敢攻击队长。”
段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后视镜里映出他沉下来的侧脸，“十八，我们是军人。”
莫航卓咀嚼的动作慢了些，抬头望过去。
“穿这身军装，就得清楚肩上扛着什么。”段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谈恋爱不是过家家，你给笙笙姐许了承诺，就得拿命去守。任务在前的时候，你能不能保证不因为想她分神？”
莫航卓把最后一口鸡蛋饼咽下去，指尖捏着空了的油纸袋，指节泛白，“我能。”
段辰踩下油门，车子驶过路口，“笙笙姐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小伙。说实话，你们两挺般配的。”
莫航卓心里一暖，又有些发酸，低声道，“当然了。”
段辰没再说话，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鸣。
莫航卓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想起丁铭笙昨晚踮脚吻他时，睫毛上沾着的月光，忽然觉得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越野车很快驶入医院停车场，段辰拎着两大袋早餐，莫航卓紧随其后。住院部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走廊里来往的人脚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两人走到沈乐寒的病房门口，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沈父正趴在床边打盹，沈母坐在椅子上，眼圈通红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
“段队长，小莫。”沈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段辰把早餐递过去。“叔叔阿姨，我们给你们买了饭，你们趁热吃了吧。”
沈父连忙接过，声音里带着感激，“谢谢，总让你们费心。”
“应该的。”段辰示意他们坐下，“乐寒怎么样了？”
沈母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还是没醒，医生说……说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莫航卓轻声安慰，“阿姨您别担心，乐寒那么坚强，肯定能挺过来的。”
沈父沈母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莫航卓和段辰站在床边，看着沈乐寒苍白的脸，心里都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沈乐寒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寒寒。”沈母惊呼一声，扑到床边。
莫航卓看着沈乐寒眼上的纱布，那纱布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阿姨您别担心，乐寒向来好强，肯定能挺过来。”
沈父沈母没说话，只是低头扒着碗里的粥，米粒在嘴里嚼了半天也咽不下去。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沈乐寒微弱的呼吸声，和墙上钟表滴答的走动声。
就在这时，沈乐寒的手指忽然动了动，搭在被子上的手动了一下，像是在摸索什么。
“寒寒。”沈母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沈乐寒的睫毛在纱布下颤了颤，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像是从深水里挣扎着浮出水面。她的手缓缓抬起，试探着往眼上摸去，指尖刚触到纱布，就停住了。
“水……”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裂开的土地。
莫航卓立刻转身跑出病房，“护士，1203病房的病人醒了。”
护士很快推着治疗车进来，检查时，沈乐寒的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分辨周围的声音。等护士离开，她忽然又抬起手，指尖在纱布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什么。
沈父放下粥碗，声音发紧，“寒寒，感觉怎么样？”
沈乐寒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捕捉光线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响起，“爸……妈……”
“哎，妈在呢。”沈母连忙凑过去，握住她没输液的手。
沈乐寒的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问出那句话，“怎么……不开灯啊？”
病房里瞬间陷入死寂。阳光明明透过窗户照在被子上，映出一片暖黄的光斑，可沈乐寒眼上的纱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把所有光亮都挡在了外面。
沈父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他别过头，望着窗外，眼眶瞬间红透，却死死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沈母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像塞着滚烫的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攥着女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从医生那里得知了结果——颅内血肿压迫视神经太久，永久性失明，没有任何逆转的可能。
这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沈乐寒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感觉到父母的沉默，那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她恐慌。她猛地抬起手，狠狠抓住眼上的纱布，声音陡然拔高，“开灯啊，你们听到没有？为什么不说话？”
“寒寒……”沈母的声音哽咽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纱布太厚了？”沈乐寒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手指胡乱地扯着纱布的边缘，“我摘了就看见了，对不对？”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纱布被扯得歪斜，露出下面红肿的眼睑。段辰上前按住她的手腕，“乐寒，别冲动，医生说现在不能拆。”
“放开我。”沈乐寒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哭腔，“让我看看，我要看看啊。是不是天还没亮？为什么这么黑？”
她的手扫过床头柜，水杯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碎裂，像是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沈父闭了闭眼，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寒寒，你听爸说……”
“你别说。”沈乐寒猛地打断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自己看，我能看见的。我那天救了一个小女孩，她还夸我的眼睛好看。”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为看不见而狠狠向后倒去，莫航卓连忙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别碰我。”
纱布终于被她扯掉了一半，露出的眼睛紧闭着，眼尾沁出泪水。她颤抖着睫毛，努力想要睁开，可无论怎么用力，眼前都是一片浓稠的黑暗，没有丝毫光亮。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怎么会这样……”
“乐寒，你冷静点。”段辰试图安抚她。
“冷静？”沈乐寒忽然嘶吼起来，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我瞎了。我看不见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她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腿，一下比一下用力，“我是个军人啊！我连枪都拿不稳了，我还能做什么？我成了个废人。”
“不是的，你不是废人……”沈母扑过去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就是。”沈乐寒推开她，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绝望，“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保家卫国？这双眼睛要是看不见了，我当这个兵还有什么意义？”
医生和护士匆忙赶来，给她注射了镇静剂。看着沈乐寒渐渐平静下来，重新陷入沉睡，沈母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床边失声痛哭。沈父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无声的悲伤，比哭声更让人揪心。
莫航卓望着沈乐寒眼上重新被缠好的纱布，想起训练场上，她总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摘下帽子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光，笑着喊：“卓哥，下次我还能赢你。”
可现在，那片星光彻底熄灭了。
莫航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