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周青柏,四下里陷入到令人窒息的安静,周青柏额头见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臣失职。”
万历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起来吧,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错。不过锦衣卫是朕的眼睛,是朕手里的刀。如果连敌人都看不到,又如何能干掉他呢?”
“陛下教训的是。”周青柏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起来吧。”万历瞥了他一眼:“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周青柏蹒跚着站起,斟酌语句道:“我已派人前往倭人老巢。这些贼厮在京城隐忍日久,恐怕另有阴谋,眼下战场与日军交战陷入焦灼,不问个清楚,臣寝食难安。”
万历点点头:“朝堂上也争得厉害,主战的、主和的各执一词,将朝堂当做了市井集市,吵得朕一个头两个大。”
周青柏小心地道:“那陛下可有决断?”
万历摇了摇头:“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英武决断,断不会教倭人得逞,一切当然要看陛下的意思。”周青柏与万历意味深长的眼光一碰,心中突地一跳。
万历懒散地道:“你从小护着朕长大,还有什么顾忌的?”
周青柏舔了舔嘴唇,他不知道这真的是一次闲谈还是来自这位帝王的试探。
万历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笑了笑,脸上出现了一丝萧索:“朝堂内外声响不一,李如松、邢玠一派认定丰臣秀吉狼子野心,封贡只会让助长日军气焰,吏部王承简更是主张倭不可信,和不可恃,前两日主战的官员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增加援军,驰援战场,将日军一举赶出朝xian。
而以石星、宋应昌为首的主和派则认为战争旷日持久,国库空虚,辽东边防削弱,封贡是立即终止战争的不二之选,朕既不忍伤害黎民百姓,又不愿给倭贼可趁之机,思来想去委实难决,朝中百官各有机心,只有你们几个伴朕长大,是朕的体己人,我愿意听听你们的想法。”
周青柏呼吸粗重,胸前有了明显的起伏,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道:“臣只希望尽早结束这场战争,仗打了八年,辽东的兵、江浙的兵、川贵的兵,一批批上了前线,一批批地死去,臣以为我军不能再分股投入兵源了,而是毕其功于一役。日军倾巢而出,国内几无作战兵力,只要我们...”他攸地停了下来。
万历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周青柏心中一颤:“陛下聪明绝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万历将茶杯放下,叹了口气:“大国纷争,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像你想的那般简单。青柏,我知道你的父亲如今还在战场上,朕又何尝不想让将士们回来,容朕好好想想吧。”
还要想多久?
久到所有人都不相信战争会结束。
周青柏心中叹息一声,沉默地点了点头。
万历向他笑了笑:“看来是想爹了?”
“是。”周青柏垂下头。
“那你想田豆豆吗?”
周青柏霍地抬起头,见万历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脑袋嗡了一声,对方的目光如深海、如浓雾,让他看不到底。
“没有!”周青柏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同时脑袋嗡嗡作响。
一瞬间万历目光中杀机四盛,周青柏惊得头皮发麻,他有些抵受不住地低下头,令人窒息的安静仍在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万历才呵呵一笑:“朕不过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周青柏声音嘶哑:“臣...臣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万历坐直身子,沉吟半晌后才道:“黑猴儿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谁知道他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朕这些时日心绪不宁,你竟然进了宫,就不要走了,陪陪朕吧。”
“是。”周青柏拱手应道,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赵府,曹德忠和黄自立在彭宇的带领下悄悄潜了进来,身后各领一队人马,各持利刃,神色冷峻。
“是这儿吗?”曹德忠指了指黑漆漆的大门。
彭宇点了点头。
“老张、小赵!”黄自立低声吩咐道。
“得令。”两人从腰间解下飞虎爪向墙头抛出,攀着绳子跳进了墙内,少倾大门从内洞开。
曹德忠一个箭步迈了进去,高声道:“莫放走了一个!”
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了进去。
安静,出人意料的安静,彭宇紧紧跟在曹德忠身后,向后院走去。
“大人,有发现!”一名锦衣卫的声音响起。
曹德忠和黄自立加快脚步,绕过花厅走入了树林,一名锦衣卫踩了踩地上的土:“新填的土。”
“翻开!”曹德忠目光冰冷。
锦衣卫拔刀掘土,不多时一只手臂露了出来,彭宇吓得啊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
曹德忠面沉似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继续挖。”
锦衣卫手耕不辍,四具尸首被翻了出来,皆是府中的下人。
一名锦衣卫从树林外走进来,禀道:“大人,全府上下搜遍了,没有发现一个人。”
彭宇一屁股跌坐在地,全身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喃喃道:“夏姐姐,夏姐姐...”哇一声哭了出来。
黄自立皱紧眉头:“闭嘴!你夏姐...夏郎中又没有死,你哭个屁!”
彭宇抽抽搭搭地道:“就算现在没死,可是人也找不到了,多半是凶多吉少...”
曹德忠将他一把拉起来:“倭人还不清楚咱们究竟掌握了多少秘密,不会轻易教她死的。”
彭宇站起身,抹了把眼泪:“我得回去跟师爷说一声,谷雨那小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来!”黄自立听得心中一跳:“你和谷雨是什么关系?”
“你认识他?”彭宇疑惑地看向他。
黄自立含糊道:“听说过。”
彭宇也没往心里去,抽抽搭搭地道:“勉强是我师傅,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该要他知道。”
黄自立却是知道谷雨去了哪里的,只是这消息他也不打算讲出来,想了想又问道:“那赵一航苦心孤诣在京城蛰伏经年,手下产业并不只有一处,其他地方你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