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年关朝中的事务开始缓下来,除去需在年前了结的事务,整体来说不算忙。
京中一连几日雪下的很大,靳玄礼便减少了早朝。
许宴知进宫倒是勤,引导靳玄政完善朝乾堂的规章制度,提议为贫家求学女子减免束修,同时向靳玄礼提案孩童三岁便该入学堂,由朝中在各地设立国学堂,三岁至十岁孩童束修减半,十岁至十五岁收八成束修,十五岁后若继续求学需承担全额束修,束修收取限制需单独立法规定。
靳玄礼没急着表态,先问了靳玄政的看法。
靳玄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此事若成必利于百姓也利于我朝,但国库充裕吗?”
许宴知拍拍靳玄政后背,“若不充裕该如何?”
靳玄政看着许宴知的眼睛,抿抿唇,有些没底气,“让世家、富商出钱。”
靳玄礼笑问:“他们会同意吗?”
靳玄政看向许宴知,她道:“不论是世家还是富商,赔本的生意没人愿意做,要让他们舍也要让他们得。”
靳玄政点点头,说:“父皇对世家愈发不满,所以世家现下最担心的是要保住根基,确保世家还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而富商在意的是子女难入仕,与他国的生意往来税额太高。”
“世家要保根基就需要将有才之人送入朝堂,所以世家本身就需要人,他们从前只能私底下培养门生,让他们参与设立国学堂就算是允许他们培养门生了。”
“至于富商,那就需调整我朝官员任用的制度,降低商贾子女入仕的门槛。”
靳玄礼笑一下,“说得不错,但此事急不得,朕还需和几位大臣商议,”他看向许宴知,“若顺利,年后便可以着手准备了。”
“嗯。”
正事谈完靳玄礼本想留许宴知用过膳再走,但她想到府中还有人等着自己回去就拒绝了。
靳玄礼也不勉强,只是在许宴知要走时又突然叫住她,“今日......朕近日得了一方好墨,一会儿朕让李公公送到你府上。”
许宴知应一声,“谢圣上。”
“跟朕客套什么,去吧。”
今日......是许宴知生辰。
她不想大办,但也没拒绝旁人好意,毕竟许太傅也会希望她生辰吉乐。
从宫中出来雪已经停了,她拢了拢大氅走上马车。
许府倒是热闹,来了不少人。
李忠明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给她,黎仲舒送了一坛好酒。
李家刚会跑的小崽子摇摇晃晃就冲着许宴知过去了,抱着她的腿咬着手指流口水,一个劲的喊爹,黎云溪也来添乱,抱着她另一条腿喊义父。
季如槿和宋清悦正凑在一处唠家常,洪辰溪被顾月笙拉着鼓捣他新得来新奇物件,黎言初缠着姜祀和宁肆一起玩雪,许言舟正被阿桃唠叨怎么不穿新做的衣裳。
李忠明一把捞起自家小崽子,擦擦他流的到处都是的口水,又抱着他凑过去亲了许宴知一口,“乖儿子,叫义父。”
黎仲舒掰开黎云溪的手,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肩上,“你就一点不想我,就想你义父了。”
小丫头哼哼唧唧摸着黎仲舒的脸,摸着摸着遮住了他一只眼,“要是这只眼睛还能看见就好了。”
黎仲舒一怔,“你怎么——”
小丫头又朝许言舟挥挥手,笑声打断他的话,“言舟哥哥,看我,我高吗?”
许言舟闻声转头,笑着点头,“高。”
许宴知在吵闹中吃完长寿面,借口方便去了无人处。
她往地上洒了四杯酒,许昌茗、谢辞、沈玉寒、陆凊。
谢辞在一旁抱着手倚着柱子看她,“高兴点,至少你还能活着过生辰。”
许宴知看他的眼神难得幽怨,“你要是能闭嘴我会更高兴。”
谢辞笑得贱兮兮的,“那你就让我消失啊。”
许宴知不理会他的话,径自坐在台阶上。
“又是一年了,谢辞。”
“是啊,你又老一岁,我倒是永葆青春了。”
“你今日说话格外贱。”
“那你别听。”
许宴知听着前院传来的说笑声,轻轻哼一声,她站起身来往前院走,“懒得理你。”
谢辞看着她背影,“生辰吉乐,渡危。”
许宴知脚步一顿,“好。”
她又转过身来看着谢辞,“我要去前院了,谢辞。”
我要往前走了。
谢辞怔愣一瞬,抱着的手放下来,他站直身子朝她笑,“去了就别回来了。”
“照顾好自己。”
“好。”
许宴知看着谢辞的身影在眼前慢慢变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她转过身往前院走。
走进前院的说笑声中。
生辰吉乐,渡危。
......
生辰过后许宴知便很少将自己关在屋中了,阿桃也有好几日没见到她在屋中自言自语了。
许宴知话多了一些,若闲着无事就爱带着许言舟上街游逛。
下值后会到大理寺等李忠明,再接上顾月笙、洪辰溪他们一道去吃酒,有时冒着雪也要去城外赏景,冬钓,繁园的马球都打了好几场。
靳玄礼说设立国学堂的提议同大臣商讨过了,大体没什么问题,但要具体实施还需要再细化讨论,年前应该会有好结果。
朝乾堂的学生多了不少,名声也越来越大。
都察院在年前上报了一批贪官名录,真要一个一个处置有些困难,毕竟贪腐之事仅由一个官员是做不到的,必然官官相护,关系交错复杂,因牵连太广此案拖了许久都没了结,幸而靳玄礼态度强硬,此案到现在才有了最终结果。
靳玄礼下令处斩,在年前要将其斩完。
名录上统共不过二十个官员却大大小小牵连出了三百多名官员,重则处斩,轻则贬官,这个年有些人是注定不好过的。
离年夜还有十日,都察院终于停息,连带着不断抓人、审人连轴转的大理寺也终于能松口气,户部倒是乐得不行,查抄的赃款都收入户部和国库,顶多也就数钱数得累些。
靳玄礼大手一挥,拨下丰厚军饷让边关、战前的将士们也能过个好年。
这十日里许宴知有八日是在府外游玩,第九日终于消停了,安生待在府里等着过年。
一大早阿桃就把许宴知从床榻上拉起来,喜滋滋的拿着一件枫叶红如意暗纹金线绣广袖圆领袍给她看,“明日过年你穿这件,新做的。”
许宴知被这红晃了下眼睛,“谁的婚服?”
阿桃瞥她一眼,“什么婚服?这又不是正红色,这是枫叶红。”
许宴知懒懒支着脑袋,“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阿桃瞪她一眼,“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总之你明日就穿这件,喜庆又好看。”
许宴知故意逗她,“那是不是还要铺点粉、上点胭脂?”
阿桃眨眨眼,认真在想:“会不会被人看出你的女相?”
许宴知笑得发抖,“你还真想我上妆?”
阿桃没好气斜她一眼,抱着衣袍离开,“懒得理你。”
午后许宴知悠哉窝在贵妃椅里听许言舟讲他在学宫中的趣事,阿桃抱着个木盒走进来,“真是奇了怪了,这东西就好好的放在盒子里,怎么今儿一打开来就成两半了。”
许宴知坐直身子去看,木盒里是乔赋笙当初给她的玉佩,现下从中间断开成了两半。
许宴知一怔,良久没反应。
小厮跑进来,“大人,宫里来人了。”
许宴知心里莫名一沉。
宫里来的人是李公公,李公公一见许宴知就拉上她手腕,压低声音,“许大人,快跟咱家进宫吧。”
许宴知点头答应,跟着李公公进宫。
进宫的路上许宴知什么也没问,心越来越沉,似有所感的看了一眼前方的宫殿。
到殿门口时李公公没进去,他欲言又止的看着许宴知,最后只是叹一声。
许宴知意识到什么,她愣在门口迟迟没能迈过门槛,直到殿内的靳玄礼说:“进来看他最后一眼吧。”
许宴知深吸一口气,迈进去。
入眼便是地砖上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她迟缓的走过去,眼睛死死盯着白布,不可置信的问:“这是谁?”
靳玄礼别过头掩饰眼底通红,“书屿。”
许宴知脑中一瞬炸开,她迟钝的想,书屿,书屿是谁?
书屿是乔赋笙。
乔赋笙,字书屿。
许宴知终于反应过来,书屿是乔赋笙。她一下踉跄要往下跌,被靳玄礼一把扶住,她推开靳玄礼的搀扶摇摇晃晃往前走,她伸出发颤的手要去揭白布,可手停在白布上方迟迟没动。
许宴知不敢去看,不敢相信这具尸体会是乔赋笙,她僵硬的扭动脖子去看靳玄礼,“你说他是谁?”
靳玄礼不敢看她的眼神,“渡危,他是乔赋笙,朕已经......看过了。”
许宴知双眼通红,终于逼自己揭开白布。
乔赋笙瘦了,也憔悴了,他这么爱干净,怎么胡茬长出来了也不剃?他的脸上有几道伤口,脖颈沾着尘土和凝固的血,许宴知不敢再往下看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看着尸体默默流泪。
呆滞良久,许宴知沙哑开口:“他是怎么死的?”
“他们找到瑞阳王的下落了,乔赋笙带人亲自去接。谁知军中有奸细把消息漏给了景王,景王派人去截杀瑞阳王,利用地势要困死他们,乔赋笙为护瑞阳王将自己的盔甲给了他,最后是乔赋笙带了一队人阻拦,用自己拖延时间让瑞阳王杀出重围。”
“乔赋笙本就有伤未愈......”
许宴知猛地抬头,“什么叫有伤未愈?”
靳玄礼艰难开口,“前些时日景王夜袭,乔赋笙反应迅速带人击退敌军,也是在那时负伤,”他闭了闭眼,“他不让朕告诉你。”
“不愿告诉我,不愿告诉我......”许宴知喃喃道,她抬起头来:“我们没有骗到他是不是?”
“他知道是不是?”她说:“是我蠢,之前我明明有所察觉的,是我不愿深想,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是我对不住他。”
“他才,他才多少岁,他怎么能死呢?”
“他是要做大将军的人,他怎么能死?”
靳玄礼将她揽进怀里,“渡危,不是你的错。”
许宴知死死扯着他的衣袖,“为什么呢?”
“我已经离他这么远了,他还是死了。”
“是不是,”她有些喘不上气,“是不是只要和我有关系就会死?”
“不是的渡危,不是的。”
许宴知靠着靳玄礼的肩哭了许久,最后靳玄礼用手劈在后颈让她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