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溪梅家中返回已是入夜。
赶上雪下的很大又在路上耽搁了一阵,马车里的炭火没那么旺了,许宴知垂眸瞧着炭炉愣神,耳边是谢辞在喋喋不休卷着车外呼啸的寒风听得不大真切,她本也听得不太认真,现下只觉得吵。
只要许宴知想,谢辞就可以消失。
但她没有,吵也只是听着。
车夫盘腿在角落坐着,见许宴知兴致不高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静静等雪小些。
马车内极安静,车夫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偶尔炭盆会炸一声,主位上的人静得像一尊玉雕的人像,连呼吸都很轻,车夫有些不自在,默默鼻尖开始胡思乱想好让自己不那么无聊。
想着想着就想到许宴知身上。
想到许宴知从前上下马车是不肯踩矮梯的,两步做一步垫一脚梯子便上去了,到了地方撩撩衣袍就快速跳下去,除非许太傅在场还能安分一些慢慢踩着梯子上下,因为怕被许太傅说没有礼教仪态。
但许太傅早就知道,却一次也没这样说过。
许太傅走后,许宴知上下马车就规矩许多,微微撩起衣摆,搭上旁人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踏上梯子,下时也是这样,仪态好得叫人挑不出错来。
从前马车里是不置炭盆的,饶是寒天雪地,许宴知在马车里坐上一阵就会觉得热要打开车窗透气,想到这车夫瞥一眼炭盆和紧闭的车窗没忍住叹息出声。
这一声在安静的马车内显得尤为明显,原以为许宴知在愣神不会注意到,谁知车夫刚松口气就听她问道:“坐得不舒服么?”
“没有没有,”车夫连连摇头。
“坐上来吧。”
车夫摇头摇得更使劲了,“不用了大人,我坐地上就好了。”
许是怕她真要自己坐上去,车夫将车门打开一个缝看了看,“大人,雪小了,咱们走吧。”
“嗯。”
车夫打开车门要出去,许宴知拿起一块毯子递过去,“披着吧。”
车夫没敢要,正想开口拒绝就对上她那双沉静的眼睛,“......多谢大人体恤。”
车夫小心接过毯子披在身上,走出去把车门关好便开始赶车。
等到许府时已接近子时,许宴知刚迈进府门就被人一下抱住腰。
许言舟长高了不少,他抱着许宴知的腰仰起头来看,“哥!”
脆生生的一声“哥”,听得出喊的人很高兴。
许宴知眼底有些惊讶,“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到?”
许言舟身后走上来一对兄妹,黎云熙笑嘻嘻的说:“故意骗你的,想给你个惊喜。”
“你们回来怎么不回家?”
黎言初道:“回过了,祖父说爹和娘要在这里住几日,所以我和云熙也来了。”
黎云溪:“我和哥哥也要在这里住!”
许言舟去了一趟云清学宫性子就不那么拘着了,他笑着问许宴知,“哥有想我们吗?”
许宴知也笑:“有。”
黎云熙挤开许言舟,朝着许宴知张开双手,“到我了到我了,义父快抱我。”
许宴知俯身去抱,小丫头紧紧揽着她脖颈,贴着她的脸蹭了蹭,小流氓似的傻笑,“抱到了,抱到美人义父了,嘻嘻。”
许宴知抱着小丫头往里走,正堂黎仲舒夫妇在等她。
她把小丫头放下来刚坐下黎言初就扯了扯她衣袖,她失笑,把黎言初抱到怀里坐着。
黎仲舒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办了点事,回来路上雪下的太大就耽搁了。”
宋清悦柔和道:“我让阿桃姑娘煮了姜汤,大人一会别忘了喝。”
“好。”
黎仲舒上下打量她,“没出别的事?”
“没有。”
黎言初小脸端的正经,在她怀里坐着却晃着腿,“义父好像瘦了。”
许宴知捏捏他的脸,“没瘦多少。”
一旁的黎云熙挽着许言舟的胳膊,仰着头追着在说什么事,小丫头说的起劲还时不时晃晃许言舟的手,许言舟垂着眼含笑在听她说,眉眼没有丝毫不耐,偶尔开口接她的话。
黎仲舒看得眯了眯眼,宋清悦掩帕一笑,扯了扯黎仲舒的衣袖。
黎仲舒轻哼了哼,斜许宴知一眼。
许宴知:“?”
黎言初见怪不怪,“不知道她每天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要说,我都嫌烦了,也就言舟哥哥——”他眉头一皱,改口,“言舟小叔不嫌她话多,还愿意陪她闹。”
许宴知一挑眉,算是知道为何被黎仲舒斜一眼了。
紧接着黎言初又说:“也不知道以后是叫她妹妹还是小叔母。”
许宴知:“......”
黎仲舒:“......”
宋清悦:“......”
“逆子,”黎仲舒捏着眉心显然被气到,宋清悦横一眼黎言初,“言初不要胡说。”
黎言初还想说什么就被许宴知捂住嘴,“......”
许宴知:“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
“言舟,莫要拦云溪休息了,回去吧。”
二人说的正欢就被莫名其妙的分开,一头雾水的被人带回去洗漱。
黎云熙不满的皱起眉,“我还没说完呢。”
许言舟隔老远笑着安慰,“没事,明天再说。”
黎云熙噘着嘴,“那好叭。”
翌日,许宴知正用早膳忽感后背一凉,察觉后背有一双眼睛正冷冷瞪着自己,一转头就是黎仲舒幽怨的眼神,他愤愤咬一口虾饺,“看你养的好弟弟!”
许宴知好笑的看他一眼,“孩子的事情我们做大人的少插手,人家该怎么相处是人家的自由,你还能拦着不成?”
“再说现在他们岁数还小,都不知什么是喜欢,没准长大了就懂分寸了。”
黎仲舒不知怎么还恼了,“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负责了?”
许宴知古怪的看着他,“言舟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需要负什么责?”
“我搞不懂你,这还早着呢,急什么?”
“真到了该负责的时候言舟一定会负责的,他是个好孩子。”
黎仲舒一噎,“你不懂,我们有女儿的爹就是这样的。”
“我爹就不这样草木皆兵。”
“那是你,”黎仲舒不客气道:“你不和别人打架斗殴就不错了,哪里需要担心这些?”
“......”
二人用完早膳一道进宫上朝。
李忠明一见他二人就凑过来满脸严肃要说什么,二人立马正色听着,只听他低声说:“我儿子会走路了。”
许宴知:“......你有空找大夫看看吧,好吗?”
黎仲舒则是一脸正经的凑到李忠明跟前,同样低声煞有其事的说:“我儿子早就会了,而且我有女儿你没有。”
李忠明的笑脸顿时垮下来,推开黎仲舒凑过来的脸,“你有空也找大夫看看吧。”
顾月笙在旁边笑得不行,搭上许宴知肩膀,“你俩都找大夫看看吧,都有病。”
正笑着,洪辰溪朝他们走来,“早。”
顾月笙止住笑,“身子怎么样了?”
洪辰溪点头,“好多了,不能再歇了,吏部还堆了不少差事呢。”
几人谈笑着往宫中走,遇着有同僚打招呼都默契的端起架子,个个瞧着都是正经模样,这一路上多是向许宴知问礼的同僚,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都来问礼。
因着有了伯位,她的官袍上也多了些特有的绣纹,在风雪中尤为明显。
许宴知走着走着就想起前些时日无意听到的几句笑话,三两个见过几面的同僚在酒楼畅聊,恰好她路过就听到他们在说:“许宴知如今又有了伯位,这圣宠放眼京城那还能有第二个?”
“我要是他那几个朋友,怕是心里都要酸死了。”
“就是,几个人里偏他最得圣宠,官位也最高,不酸才怪。”
想到这许宴知突然拐了拐李忠明,玩笑道:“嫉妒我吗?”
李忠明看傻子一样看她,“嫉妒你什么?嫉妒你不要命换伯位?”
许宴知一噎,黎仲舒也跟着说:“怎么不嫉妒?嫉妒你为大局连冠礼都没办成?”
顾月笙也道:“嫉妒你隔三差五就有一次暗杀?”
洪辰溪也没放过她:“嫉妒你独挑大梁改制改法却遭人弹劾施压?”
“不是,”许宴知气笑了,“不嫉妒就不嫉妒,非得这么说话是吧?”
李忠明板着一张脸伸手揽过她脖子往前走,她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她被迫跟上脚步,正要骂人就听到寒风卷着一句话吹到耳边。
“嫉妒什么?心疼还来不及呢。”
许宴知愣住。
身后的几人快步跟上去,“真冷,一会去吃暖锅吧?”
黎仲舒:“喝酒喝酒!”
“你上一边去吧,喝酒有你什么事?”
“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