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潇潇听到孤月推举孤星、孤辰的时候,原本没兴趣参与这场讨论的她不由地心头一震,转而看向孤月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孤月既不认同孤日推举年轻弟子的提议,也不反对孤日以“年事已高”为由急流勇退的决定,其隐秘心思已初露端倪。
最有趣的是,孤月竟然提名孤星和孤辰接任掌门之位,却故意把辈分更高、资历更深、威望更盛,唯独“年事不高”的自己一不小心忽略掉,此举又岂能不引得旁人浮想联翩?
表面上,孤月将自己摆在和孤日相同的立场,无意觊觎掌门之位。
可实际上,他却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资历和威望比师兄稍逊一筹”顺势将自己抬高。乍一听是说孤星和孤辰无法与孤日相提并论,可稍一琢磨就会发现其弦外之音,即暗指孤星、孤辰同样不能和他等量齐观。
这一幕,凌潇潇既感到些许错愕,亦感到些许悲凉。
恍惚间,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偌大的武当竟然斗不过一个小小的柳寻衣?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和清风机关算尽,最终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清风尚未安葬,武当刚刚遭遇一场重创,眼下面临重重危机,身为“武当四象”之一,地位仅次于孤日的武当二长老,非但不思考如何化解困局?如何重振武当?如何报仇雪恨?反而第一个动起争权夺位的歪心思,又岂能不令身为清风女儿的凌潇潇泛起阵阵心寒?
与凌潇潇直接表现在脸上的轻蔑与厌恶不同,孤日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模样,不急不缓地说道:“中原武林各门各派,传承延续无不以培养后进弟子为第一要义。正因为掌门之位非同小可,我们才更要推举年轻俊才,尽量避免频繁更迭引起的门派震荡。‘武当四象’再如何精力充沛,可终究是苍髯老人,倘若由我们接任掌门,三五年……甚至十年之内,也许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但十年之后又当如何?如果无法突破武学的桎梏,到时的我们已是风烛残年,必定身衰体弱,精神萎靡,对内难以服众,对外锐意尽消,彼时的后进弟子们已渐成气候,难保不会蠢蠢欲动,衍生派系争斗,甚至掀起一场篡位、夺位的血雨腥风,最后损伤的仍是武当一脉的根基和元气。”
“这……”
“反之,如果我们趁着尚有余力,悉心培养一位年轻掌门,十年之后此人的武功和心智必然日臻成熟,届时武当上下也必定同气连枝,坚如磐石。”孤日不给孤月辩驳的机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提醒道,“再者,依照江湖规矩,门派中的长老后半生肩负着辅佐掌门与教化弟子的重任,一般不会也不该再窥视掌门之位。”
“孤日师兄所言极是,若非武当形势危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孤月深知孤日的性格,他一旦决定的事若非万不得已断不会轻易更改。为免形成僵局,孤月连忙替自己找台阶,“我也是担心郑松仁年轻稚嫩,应付不来。”
“掌门生前已有意将郑松仁当成未来掌门人培养,这些年一直对其悉心教诲,格外关照,我们应该相信掌门的眼光。更何况,郑松仁已过而立之年,当年清风掌门承继大任时同样未及不惑。洛天瑾、金复羽、陆庭湘这些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人物,他们功成名就的时候甚至比现在的郑松仁更加年轻。”孤日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既是晚辈,自然会有不足。哪怕是柳寻衣,其行事做派也未必能入谢玄、腾三石这些人的法眼。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既要给他们试错的机会,也要给他们蜕变的时间。如果一直将他们庇佑在羽翼之下,莫说五年、十年,即使再等上三十年、五十年,恐怕也同样难有作为。更何况,掌门人不一定武功第一,更重要的是威望与德行能否令众弟子信服。郑松仁身为武当大弟子,天性质朴,行事也颇为仁义,在众师兄弟中口碑甚佳,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就大器。而且,我们四个老家伙还没有死,遇事也能替他撑一撑。”
“孤日师兄说得对!”孤月虽然心存质疑,嘴上却不敢再争论半句,话里有话地笑道,“至少……扶植一位年轻弟子上位,不会被其他门派嘲笑我们武当青黄不接,后继无人。总而言之,是不是外强中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稳住局势,站住阵脚。至于其他的,日后再慢慢解决不迟。倘若郑松仁真的难当大任……我们再另择贤能便是。”
孤日对孤月的阳奉阴违充耳不闻,云淡风轻地说道:“未必一定是郑松仁,老夫只是借他阐明立场而已。至于究竟如何,仍需我们回到武当后再从长计议。”
“那是!那是!”
孤日大义凛然的一席话,无不为武当的长盛不衰而考量,在凌潇潇听来极为感动。
然而,孤月却认为孤日表现的高风亮节,与世无争,统统都是托词。相比于处在风口浪尖的掌门宝座,孤日真正在意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力,他只是将年轻弟子推在前边做傀儡,自己则躲在幕后操纵一切,以此来转移焦点,趋利避害。
至于孤日刚刚那番“暮气渐生,后继无力”的说辞,在孤月听来也只是绑架自己和孤星、孤辰的手段。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力推年轻弟子上位,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替自己赚足名声,却令其他三位长老有口难开,真可谓“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至少,一心想着“论资排辈”和“轮流坐庄”的孤月,此刻的心里充斥着浓浓的失落与憋屈,甚至还有一些对孤日的不识抬举及自作主张的不满和怨气。
毕竟,名义上的“武当四象”同属一辈,地位相当,只是孤日年长一些罢了。
刚刚孤月主动推举孤日,完全是出于人情世故,并希望他也能对自己礼尚往来。
却不料,孤日竟然真的顺杆爬,摆出一副说一不二的“大长老”姿态,完全将自己凌驾于其他三位长老之上。
对此,孤月的心里当然不会舒服。
“唉!”
沉思片刻,孤月忽然话锋一转,故作无奈地叹息:“其实,最合适的人选的确不是郑松仁,而是掌门的亲外孙。只可惜,鸿轩重伤难治,否则以他的出身和资质足以扛起武当的大旗。”
孤月故意提起洛鸿轩,意在拉凌潇潇下水。
毕竟,她是清风的女儿,在武当的元老和弟子们心中地位甚高,说话也颇具影响。孤日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凌潇潇的意见多少有些顾忌。
只可惜,一提起洛鸿轩,本就神郁气悴的凌潇潇再度眼圈一红,唇齿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一言未发。
“鸿轩作为武当掌门的外孙,北贤王的长子,本来前途无量,只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突然,沉默一路的洛凝语冷冷开口,并语出惊人,“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江湖,如果大哥一直是清醒的……也许根本活不到今天。”
“语儿,你乱说什么?”凌潇潇眉头一皱,罕见地对洛凝语厉声斥责,“这段时间,你大哥已经有些好转。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一定能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洛凝语空洞的双目直直地盯着身体微微颤抖的凌潇潇,一字一句地问道,“如今我们连家都没有,你拿什么帮他续命?又凭什么相信他能恢复如初?”
洛凝语字字如刀,深深插进凌潇潇的心窝,令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眉宇间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慌张,急声道:“武当珍藏的天材地宝丝毫不逊于贤王府,我们可以帮鸿轩续命疗伤……”
言至于此,凌潇潇连忙将紧迫而哀求的目光投向孤日,战战兢兢地问道:“孤日师叔,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一定不会让鸿轩自生自灭,一定会倾尽所有帮他疗伤,对不对?”
孤日面色复杂地注视着六神无主,再无半点昔日风光的凌潇潇,余光又不经意地瞥到骨瘦如柴,楚楚可怜的洛凝语,早已想好托辞的他此时竟止不住地一阵喉头发紧。
纠结良久,孤日终究不忍心再伤害眼前的孤儿寡母,于是朝她们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声音嘶哑地答道:“放心!只要老夫能力所及,就不会袖手旁观。”
“潇潇、凝语,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无家可归,武当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咻!”
孤月刚欲抚慰,马车外陡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登时引起马车内几人的警觉。
“咻咻咻!”
“噗噗噗……”
“铿铿铿……”
紧接着,一连串尖锐且密集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无数箭矢从天而降,黑压压一片几乎遮天蔽日,宛若一场毫无预兆的狂风暴雨呼啸而至,登时将全无防备的上百名武当弟子当场射杀,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羽箭如闪电,杀意似长虹。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在突如其来的攻袭下立时炸开了锅,数百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边发出愤怒痛苦的嘶嚎,仓惶闪躲,四处逃窜。
一时间,雁荡山谷箭飞如雨,人仰马翻。一字长蛇首尾难顾,乱作一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