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嫡长子隔着车窗,眉眼锐利地审视着她。
秋长歌没有说话,今日泡澡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后来又有监察司那一个插曲,她精力耗损严重,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闭目养神就养神。
就在此时,萧璧看完热闹,从秋意居内兴冲冲地出来,见萧茗站在街边,惊讶道:“二哥,你是在等我吗?坐我的马车一起回去吧。祖父祖母要是得知你回来,只怕要高兴疯了。”
萧茗颔首,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内十分宽敞,即使同坐三人,也不显得拥挤。
“忠叔,回吧。”萧璧本想挨着秋长歌坐,但是想到她日后的身份,小狗眼神瞬间黯淡,要是兄长不喜欢她,他一定会跪着求祖父,让他娶秋家七娘,和她日日一起研究鲁班奇术,一起玩耍。
如今说这些,只能徒增悲伤。
萧璧深深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二哥,你刚才看到六皇子了吗?一个劲地往侍卫身后躲,就他那魁梧的身材,一个能抵两个侍卫,真是笑死人了。”
萧茗见状微微一笑,三弟从小到大都是这种嫉恶如仇的性格,就是心思单纯了点,也不知道他如今还跟不跟萧霁那厮混在一起。
“看见了,想必今晚他出宫是为了见镇国公府的娘子,没有想到被监察司逮个正着。说来也奇怪,秋意居里怎么会出现刺客。”
萧璧眼神游离,支支吾吾道:“估计是柳家那孙子坏事做尽,老天来收他来了。就是可惜,没弄死那小子,我刚才看了都想上前去踹两脚呢。”
秋长歌本是闭目养神,闻言睁眼问道:“刑部侍郎家的公子人品不好?”
萧璧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何止是人品不好,那简直是丧尽天良啊。七娘,你若是不戴惟帽走在路上被这孙子瞧见了,立马就能掳了你去做他第十八房小妾。我平时犯的那点事情和他比,简直是毛毛雨。”
秋长歌抿唇一笑,外人看来,萧家三郎犯的那点事情可不是毛毛雨,桩桩件件都是要命的大事。只是如今看来,萧璧应该是背了黑锅。
“难怪都没有人去请大夫给那柳家郎君看伤。”
萧茗侧目,不动声色地看她,见她言辞之间没有尊卑之分,和萧璧似是十分熟络,青州人士吗?
青州那种荒僻之地出来的女娘,能有这番气度和见识吗?
就算是四叔的妾室在此,今日那场景只怕都会吓破胆吧,她好似浑然不怕?
“三弟,你和秋娘子十分交好?”
萧璧本是龇牙乐,闻言立马收敛了笑容,闷声道:“二哥,你不在家不知道,祖父已经做主,将七娘许给了萧霁。”
萧茗眯眼,许给萧霁?秋家七娘知晓萧霁是什么人吗?祖父向来不管萧霁的事情,任他在府中自生自灭,怎么突然会给他定亲?
这算是给私生子的补偿吗?
给他定一个美貌却出身不显的小娘子,别说萧霁愿意,秋家七娘这般容貌在盛京城内都是数一数二的,换了萧璧和萧宣,恐怕都是愿意的。
萧茗似是玩笑道:“三弟,你若是喜欢秋娘子,我可与祖父说一说此事,萧霁虽然是我们的庶兄,但是婚嫁一事是半点不能相让的。”
萧璧脸红的如同猴子屁股,急急地看向秋长歌,慌不迭地解释道:“没有,我二哥是误会了,我就是喜欢你画的那些图纸。”
图纸?
萧茗眯眼。
秋长歌见他越描越黑,见萧家嫡子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强撑着精神说道:“二郎君说笑了。以我的身份是断然配不上三郎君的,就算配萧府的庶长子都是高嫁。秋娘有自知之明,求的不过是一方瓦片遮雨,日后不再风雨漂泊,其他的不敢多求。”
萧茗微笑:“是吗?还以为秋娘子和三弟交情甚好,才能让三弟大半夜冒着挨打的风险出来接人。
对了,既然秋娘子是许给我庶长兄的,怎么是三弟来接你,萧霁人呢?”
萧茗一语中的,马车内静了一静。
萧璧急得抓耳挠腮,硬是没编出理由来。
“二郎君,小郎君,到家了。”忠叔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秋长歌闻言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接精力耗尽,晕了过去。
萧璧抢救不急,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要磕在马车上,然后就见二哥大掌一伸,挡住了坚硬的窗户,秋家七娘直接一头磕在了他二哥的掌心。
萧璧呆呆地看着这诡异的情况,急中生智,嘴巴比脑袋快,脱口而出道:“萧霁不喜欢七娘,一直不待见她,所以我才出来接她。二哥,七娘很可怜的,体弱多病,大夫说,没几年好活头了。”
萧璧说完,狠狠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这个理由简直完美,无懈可击啊,二哥就算铁石心肠,日后也不会再找七娘的麻烦了。
萧茗垂眸看着磕到自己手中的小娘子,见她小脸还没有巴掌大,说晕就晕,脆弱如同雨中的蝴蝶,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萧霁不喜欢?这般年轻的女娘,竟然没几年好活头,难怪言行和寻常的小娘子不同!
今日是他咄咄逼人了。
若是萧霁不喜欢,何苦让这女娘受他磋磨,死在他手中!
萧茗眼眸微深,想起母亲告诉他的那桩秘事,还有父亲这些年对萧霁的不闻不问,若有所思道:“三弟,你确定萧霁不喜欢秋家女娘?那祖父为何给他们定下这门亲事?”
萧璧信誓旦旦地说道:“那是因为我和老四为了躲避联姻,假装为了七娘大打出手,祖父信以为真,怕我们兄弟心生嫌隙,这才将七娘指给了人憎狗嫌的萧霁。
我发誓,以上字字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他说的就是真的呀,就是稍稍隐瞒了一些真相。兄长是真的爱,但是这事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呀。
此刻,人憎狗嫌的萧霁站在角门前,听的一清二楚,额头青筋暴起,才压制下去的嗜血症又隐隐有了复发的征兆。
呵,他真是谢谢萧怀玉这坑爹玩意儿!
萧霁:“……”
忠叔见大公子俊脸铁青,犹如夜里幽魂一样地站在角门前,吃了一惊,连忙轻咳了一声:“小郎君,大公子来接秋娘子了。”
无论如何,大公子才是和秋娘子定亲的那位。他家小郎君这般挑拨,就怕日后还要闹出事端来,又要挨打!
马车内,萧璧吓的险些跳起来,连忙将昏迷的秋长歌从萧茗手中抢回来,语无伦次道:“找大夫,赶紧找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呐。”
嘤,谁来救救他的狗命?!
*
萧璧不敢抱秋长歌下马车,看见秋长歌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如释重负,连忙喊道:“那个谁,过来扶你家娘子下车。你家娘子又晕倒了。”
梅香飞奔过来,两人扶着秋长歌下了马车。
梅香急道:“大公子,你怎么还杵在那里,快过来扶下我家娘子。”
萧霁面无表情地从角门边走出来,脸色比昏迷的秋长歌还要苍白。
萧茗看着三人消失的身影,许久收回视线,看向一边的萧璧:“萧霁,现在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看见他们就如同没看到!府中人人都说长房庶长子懦弱无能,人尽可欺,但是萧茗知道,萧霁的身上有一股野兽的气息和淡淡的疯感。
早晚有一日,萧霁会如同疯狗一样爆发出来。
此次回来一看,他身上的疯感更重了。
萧茗忍不住皱眉,以他如今的情况并不适合娶妻吧,这不是娶妻,这是送肉给饿疯的野兽。祖父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萧璧“啊”了一声,说道:“我和他不熟,二哥。”
萧茗:“……”
萧茗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好不熟,三弟,离他远点,这人是个疯子。”
萧璧身子抖了抖,二哥,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兄长可不就是个疯子吗?还是一个马上要娶妻的疯子,最糟糕的是他要娶的女娘是个病秧子。
萧璧:“二哥,明日若是祖父问起秋意居的事情……”
萧茗摆手说道:“放心,你没出现。”
萧璧抱拳,好兄弟!
萧璧滚回去睡觉了。
萧茗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去拜见父亲母亲,也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自去了祖父的清风堂。
“二郎君回来了,快通知老太爷,二郎君回来了。”
萧茗进了清风堂,看见深更半夜还在处理朝堂事务,头发花白的祖父,眼圈微微潮湿,哽咽道:“祖父。”
他上前跪拜。萧家老太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扶着自己最出色的孙子,眼中带着泪花,欢喜笑道:“是茗儿回来了,怎的突然就回来,也不派人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叫你父亲去接你。
可去拜见你父亲母亲了?”
“不曾,先来拜见祖父,夜深了,祖母应当就寝了,孙儿不敢去打扰。”
萧家老太爷扶起他,满脸慈爱地看着长孙:“清瘦了一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一次一定要在家中多住一段时间。”
萧茗:“是,祖父。”
老太爷高兴,吩咐人去准备夜宵,要和嫡孙好好喝上一杯。
“祖父,御医说您不可饮酒,饮酒伤身还耽误您明日早朝。”
“告假一日也无妨。”萧家老太爷哈哈笑道。他对这个孙子的期许远比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要高的多。
要说老大有什么优点,那就是生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
萧茗也不再劝。
爷孙俩坐下来小酌几杯,秉烛夜谈。萧茗细细说了这几年军营的情况,也询问了一下朝堂诸事,自然而然要说起陛下的赐婚。
他此次是受命回京,不出意外极有可能是联姻工具人,他得先知晓祖父的态度,再做打算。
“祖父不想站队,还是不想站三皇子的队?”
三皇子平庸,陛下绝无可能将皇位传给三皇子,让萧府和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公主联姻,就是想在立储一事中废掉萧家的势力,削弱萧氏在朝堂上的势力。
新帝登基,祖父年岁已高,一旦告老还乡,萧氏这巍峨高门便要彻底走向没落了。
“茗儿是如何想的?”
萧茗垂眸,给老太爷又倒了一杯酒,眼底闪过一丝雪亮的光芒:“以祖父如今在朝堂的威望,不站队便永远都不会出错,无论是哪位皇子登基都要拉拢祖父和萧氏,祖父若是想自己选皇子,那孙儿也是愿意追随祖父的。”
祖父的心胸和格局绝对是父亲、二叔之辈能比。
老太爷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嫡孙,几杯酒下肚,不知为何就有些伤感起来,那些埋在心底多年的话此刻犹如破土的新芽,开始蠢蠢欲动。
“陛下的几位皇子都过于平庸了点,无论哪位皇子上位,都绝无可能是一代明君,若是,若是当年那位殿下还在……”
萧茗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左右,打开书房门,只见外面树影婆娑,书房重地,下人都退避三舍,这才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道:“祖父,这些年,孙儿在外,听到了一些传闻,听闻泰安帝的那位皇子并未死,而是流落民间。”
当年泰安帝于草莽中起义,攻入盛京 ,推翻了旧制,彼时内忧外患,帝膝下无子,便立了其弟,也就是当今圣上庆王为储君。等到泰安帝坐稳了皇位,庆王在朝堂的势力也渐大。
尴尬的是,庆王当了十几年的储君之后,泰安帝生下了一位天资卓绝的皇子,朝堂上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要求废掉庆王的皇储身份,改立皇子为太子。
这江山是传给儿子还是传给弟弟,一时之间难住了泰安帝。那时他还小,隐约记得那几年家中气氛很是凝重,朝堂上更是争吵不休,直到那年除夕夜宴,藩王作乱,攻入盛京,泰安帝驾崩,皇子下落不明,庆王手刃了作乱的藩王,如愿坐稳了皇位。
关于泰安帝之子的事情,民间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皇子殿下早就葬身火海,也有人说皇子殿下并未死,只是流落了民间。
当今陛下为了皇室正统和自己的名声,也一直没有立皇太子,扬言要找到其侄子,将兄长的江山还给侄子。
萧茗本没有想起这些事情,只是今日喝酒听到祖父感慨了那一两句,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们所有人都猜错了,祖父当年是誓死追随泰安帝的,这些年来从不站队,并非是明哲保身,而是另有想法。
萧茗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惊到了,随即觉得有些荒谬可笑。就算当年泰安帝之子没有死在那场宫廷叛乱中,十多年过去了,惊才绝艳的皇子殿下大约也泯然于众了。
那位殿下出现在盛京,身份公之于众的时候,估计就是他人头落地的时候。权力之争,从来残酷。
萧家老太爷惊道:“你是从何处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的?以后在家中休得胡说,免得惹祸上身。”
萧茗低头:“是,祖父教训的是。”
他给老太爷又添了一杯酒,淡淡笑道:“祖父,不说那些朝堂事了,听说三弟和四弟因为打架闹的满城风雨?孙儿这次回来,一定多约束弟弟们,不让他们给家中添乱。”
祖父的态度已然明了,萧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皇室联姻的。此次回盛京,他也可以少一桩糟心事了。
老太爷提起这桩事情就头疼,说道:“你多费费心,怀玉那孩子被宠的无法无天,是该好好收拾了,至于宣儿,他爹娘从小就不在身边,我对他心中有愧呀。”
萧茗:“听说是因为一位借住在家中的女娘?”
他状似无意地说道:“祖父,既是四弟喜欢,不如让四弟纳了那女娘?”
老太爷酒过三巡,已然有了醉意,摆手说道:“不成,不成!”
萧茗:“为何不成?”
老太爷没有回答,鼾声响起,已然酣然入睡。
萧茗唤了两声,不知道祖父是真睡还是假睡,将杯中的酒饮尽,唤人进来服侍祖父休息。
萧茗看着外面深浓的夜色,捏紧手中的酒杯,祖父心底终究是有那个私生子的吧!这些年放任不闻不问,也是变相地保护。
所以就算三弟和四弟打的头破血流,也争不过那个私生子。
他眼眸眯起,萧霁,或许他该称为小叔叔。他真的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吗?这些年没有过半点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