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哈拉这个名字，宋淮之也沉默了。
当天场面太过混乱，他一去到那里就目睹了陈悠悠被穷奇击穿的那一幕，那一瞬间，什么理智、什么运筹帷幄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甚至于他当时做了些什么事儿，过后再回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切，想不起什么细节。
直到陈悠悠在他的怀里重新恢复呼吸，他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抱着悠悠哭的时候，身后有个人哭得比他还大声。
“喂！肥老鼠！你起来啊！”
“快点起来陪我玩儿！大不了我以后不叫你肥老鼠了可以吗？你不要吓我！”
“呜呜呜肥老鼠！你干嘛装死呀！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笑，你再不起来我就生气了！”
是墨星阳。
他嚎得快要撅过去了。
这些眼泪从混战刚开始时他就一直憋着，好不容易得救了，所有悲痛的情绪仿佛从海底卷起的海浪，一下子就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陈悠悠得救了。
可是土拨鼠先生没有。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心口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流了一地的血。
平时总是盛着温和情绪的眼睛仍旧大睁着，已经散了的瞳孔里都是惊惧和不甘心。
哈拉的胆子那么小，面对穷奇时那么害怕，可因为伙伴在他的身后，所以到临死前的最后一秒，他都没有躲开半步。
一双手因为在死后仍不愿意松开穷奇，齐齐被他从手腕处拗断了，还被震碎了指骨，扭曲地摊在身侧，与他的呼吸一起停止了动静。
这样凄惨的死法，让墨星阳整个人都崩溃了，哭得停不下来。
他虽总是嘴贱去欺负哈拉，但他是真的把哈拉当好朋友的。
对于黑蛟大王来说，不值得他用心对待的人，他连多说一句话都欠奉，而哈拉，是少数他觉得可以交心的几个人之一。
回想起哈拉临死前还叫他和陈悠悠快点跑，墨星阳眼泪狂涌，一滴滴落在哈拉的脸上，把那些干涸的血迹晕开成了血泪般的痕迹。
宋淮之暂时收拾好心情后，得知哈拉为了救陈悠悠而被掏心这件事，一时沉默无言。
他蹲下身来探了探对方的妖丹，却发现里面的灵气包括妖魄都已经散完了。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白泽也上前查看了一下，遗憾地摇了摇头：“信仰之力的受益者不是他，而且他身上一丝气息都没残留下来，回天乏术。”
宋淮之保持着弯腰探查他妖丹的动作好几秒，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郑重地跪了下来，在哈拉的尸身前磕了三个头。
一叩谢他救陈悠悠。
二叩敬他在穷奇面前未曾退却，小妖怪也可以是大英雄。
三叩纪念他与哈拉之间的这段缘分。
他救哈拉一命，哈拉多年来念念不忘，最后还用最惨烈的方式报了这份恩情。
三个头磕完，他右手一挥，整理了一下哈拉的遗容，将一支华美的紫色凤翎插在了对方胸前的口袋里。
即便知道哈拉已经魂飞魄散，但仍旧希望这支凤翎能给他带去好运。
……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到有点压抑。
陈悠悠往后仰了仰头，把眼泪忍了回去，沙哑问道：“哈拉葬在了哪里？”
若非前阵子她一直处于一个浑浑噩噩的虚弱状态里，她早该问出这个问题。
“在后山。”
宋淮之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盈于眼睫的泪花，低低地告诉了她：“我本想送他回疆山安葬，墨星阳说哈拉会想留在这里的，所以我们把他葬在了南埔村后山。”
他知道墨星阳说得有道理。
哈拉这么多年来始终深居疆山，这是他第一回出这么久的远门，却没想到这一出门，便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明白，若非哈拉把悠悠他们当成自己过命的朋友，在那生死关头，哈拉不会选择替悠悠挡下那致命一击。
土拨鼠先生孤独了那么多年，死后若有朋友陪伴在近旁，想来也是他所期望的。
“不如，我带你去哈拉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
夏季的疆山依旧风景如画，处处透着生机勃勃的绿意。
一些时令水果已经挂满了枝头，荔枝、黄皮、龙眼、芒果……
果实沉甸甸地压在树梢上，整个林子里都是沁人心脾的果香，一闻就知道这些果子的品质上佳。
“咦？是大人！您怎么来啦！”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头小豹子从树上一跃而下，毛茸茸的豹脸上还粘着芒果黄色的果汁，看起来狼狈又可爱。
“大人，您是来找哈拉哥哥的吗？他出远门啦！好像是去找您了诶，您没见到他吗？”
小雪豹亲热地绕着宋淮之的腿转来转去，时不时还用那条蓬松的大尾巴蹭过他的小腿，一双漂亮的兽瞳间或好奇地瞧一眼陈悠悠。
这个姐姐长得好漂亮哦！
宋淮之半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挠了挠小豹子的下巴：“见到了，今天我带我爱人来这里看看。”
看着小雪豹天真烂漫的模样，宋淮之和陈悠悠突然不忍将哈拉已逝的消息说出口。
它还这么小，甚至都还没学会怎么化形。
“哇！漂亮姐姐是大人的爱人！”它蹦蹦哒哒地跳到陈悠悠手边，满脸求摸摸的生动表情。
陈悠悠学着宋淮之的样子弯下腰来，在它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听着它喉咙里舒服的呼噜声，她想开口说话，却怕声音一出来就是哽咽。
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她才缓缓道：“姐姐家那边有座山，你哈拉哥哥接下来要去帮我种果树，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你会害怕吗？”
“不会呀！就是哈拉哥哥胆子很小的，姐姐你们要帮我照顾好他哦！”小雪豹仰起头来，示意陈悠悠也摸摸它的下巴。
照顾好他……
短短一句话差点让陈悠悠泪崩。
宋淮之看出她情绪崩溃，安抚地揽住了她单薄的肩膀，替她接着说道：“那你也要帮你哈拉哥哥照顾好疆山的果林才行，不然他以后回来了生气怎么办。”
“哈拉哥哥才不会生气呢！不过我会照顾好果林的，大人你放心吧~”
……
陈悠悠与宋淮之离开疆山时，午后的夏风刚好拂过山林。
风劲浅而温柔，林间枝叶沙沙作响。
陈悠悠回头看了一眼。
整座山林祥和而美丽，当那阵风卷着枝叶的声响掠过她的耳际时，陈悠悠仿佛又看到了当时隔着火锅雾气的哈拉那个有点腼腆的表情。
那句她没有听真切的话忽然在她耳边清晰回响，哈拉的声音小而坚定：“悠悠，我……我也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