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乐呵呵占了大半个月的便宜现在都要还回去，真够叫人呕血。
当初便宜占得越狠的，如今还得也越狠。
没有人愿意这样做，可知府这次是动真格的。
“不愿意随礼是吧？”他给衙差下命令，“这些有份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统统给我抓回去！”
“别，别！大人饶命啊！”孟氏族人立即怂了。
为占个便宜下大狱，实在不值当。
有机灵的已经反应过来：“都是一家人，我们本就想着要随礼的，这不是还没顾上嘛。”
“对对对，我们这就回家取钱去。”
有人带头往家里跑。
要破财消灾还是跟知府硬刚？这个选择题大伙儿都会做。
有人心里哭唧唧，有人骂骂咧咧，但面子上都一副积极的模样，争取要在知府跟前拉好感。
林桑看他们就像看一群蚂蟥一样，并不打算放过他们，故意当着众人问小玉。
“这些叔叔伯伯，当初家里都来了几口人吃席，你还记得吧？”
就怕有少报人头滥竽充数，她对大家的人品不抱希望。如果真是这样，她就要出绝招，重现二桃杀三士，引大家互相检举了。
幸而小玉还记得。
“每天都是我们姐妹给大家端茶送饭，我大致都知道。”
五福也仰起头。
“我也还记得，姐姐，二叔家来了七个人，三叔家九个。还有叔爷家里人最多，有叔奶，有堂叔，还有哥哥姐姐……”
小孩子记性好，简直如数家珍，将个孟非族长说得抬不起头。
他们家来了十七八口，这一下要损失好几贯，简直能呕一口老血。
好在一阵忙碌后，人头和数字都对上了号。
“礼都随完了？”忙活半天，陆知府都打起了哈欠。
“好了，刚才说的这几个赶紧带走，先关进大狱，回头再审，本府一会还有要事呢。”
他着急要去向上峰请示的模样太明显，林桑心中一动，好像猜到了一点。
“小玉，你们家的钥匙拿回来了，先带妹妹去家里收拾。”
她叫过几个姑娘。
“这些钱可要保管好，家里有带锁的箱子吗，有没有稳妥的地方？”
林桑刚才一门心思要帮孩子们讨回公道，可一旦钱都要回来了，她又操心起安全问题。
看得出来，老师想要细细地盯住陆知府，可又放心不下这边。
换做平日钱惟浚早就自告奋勇了，但这一次他没敢吱声。
这一家都是女孩，而且小玉都是大姑娘了，眼看天色已晚，就算他心底无私，也不能公然跟几个女孩共处一室。
看得出来，通州的民风相当守旧，不像吴州越州，这两年来男女生同校学习，一起工作，大部分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钱惟浚左右为难，邵子武突然来了一句。
“你们放心去，这里交给我。”
他说完就是一个飞身，直接上了人家屋顶。
见他盘腿而坐，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钱惟浚就笑了。
“有师父在，哪个不长眼的贼子敢闯进来？”
他就没这个能耐，不光是身手有限，没法上下飞纵这样丝滑，而且这大冷天的，一宿屋顶他也熬不住啊。
这波操作林桑也是想不到，但确实解了她的困局。
“也好，孟家的后事拜托你，知府大人，我们这就走吧。”
“啊，你们也要一起去？”
陆知府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但是，但是我这边——”他有些难以启齿。
“不就是要跟上峰请示嘛。”林桑表示门清，“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想当面请教，一起走吧。”
知府已经是通州最高长官了，但看得出，这货没什么决定权，而且也没个做官样，林桑压根不对他抱希望。
对方既然要请示长官，她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再往上，估计得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之流了，她相当有兴趣聊两句。
“这，怕是不方便。”
这可不是一般贵人，贸贸然带人去见，陆知府心里相当没底。
“你不是问我许多经商的事吗？我确实有一些计划，陆知府能做主？”
他还真不能，这会去见主子也是为了传达这些事。
“好吧，我可以引荐。但是你答应我，得守规矩。”
守什么规矩，三叩九拜么？
林桑见知府并没有下跪，当然也不打算拜他的上峰，哪怕是钦差呢。
她只是笑笑，并没有正面回答。
“放心，我一定礼数周到。”
陆知府压根不知道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背后意味着什么，倒是放宽心，将她带到自己行辕。
出乎他意料，上峰对宋国商贾的兴趣比他想象得要高。
“既然这样，就请进来我见见也好。”
陆知府松了一口气，赶紧出来喊人。
“我们贵人这里的礼数不太一样，你得这样——”陆知府赶紧示范了一次，等着林桑照做。
果然是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手脚都并用上了。
只是看着不像中原的礼节，林桑只是瞥了一眼，并不打算效仿。
她上前两步，对着眼前神秘的帷幕自我介绍。
“贵人你好，我是宋国来的商会会长林桑，大人也可以称呼我林会长。”
她没叩拜，倒是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算怎么回事？
陆知府都呆了，一个劲给对方使眼色。
林桑只当做没看见，只听见帷幕里头响起一个声音。
“不错，我早就听说宋国有个商会，专门经营一些我们这里没有的货品。听说林会长这次不仅带了不少来，还能在我们这里开办工厂？”
帷幕后头的九州雅言说得不错，但听得出来带着异域口音。
让林桑惊讶的这却是个女子的声音，她难得的愣住了。
她本来一心以为是钦差大臣，但辽国再怎么风俗不同，总不会任命女官吧？
“陆知府说得倒也没错，我本来的确有这个意思。”
林桑回过神，直接切正题。
“但我现在却是想再看看，不知道原本的计划还合不合适。”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也明显愣神了一下。
“这是为何，林会长怎么这样说？”
“我正是因为听说辽国民风淳朴热情，又有自己的地域优势，这才北上来贸易的。”
她夸了两句，里头还来不及高兴呢，就听她话锋一转。
“但是刚到通州，就遇上一族吃绝户的事，我还没感受到通州人民的热忱，倒是被这里的彪悍民风吓了一跳。”
林桑摇摇头。
“如果整个通州都这样行事的话，我怕很快就要打道回府了，所以——”
里头的贵人还没听说这件事，陆知府再想不到这宋人竟然大喇喇给他捅了出来。
还说人家彪悍，她才是那个悍匪吧。
“回贵人，事情是，是这样……”陆知府赶紧汇报，三月天急得满头大汗。
他害得贵人下不来台，里头气压明显低了许多。
帷幕后沉吟了一番，倒是没有急着拿知府问责。
类似的事其实她并不是一无所知，但这类现象在整个辽国并不稀奇，她从前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林会长或许可以说说，这事会让你有哪些顾虑？”
按理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但林桑回答得有底气。
“很简单，我会担心在辽国，究竟是家族宗法大还是朝廷礼法大？当我遇到麻烦时，朝廷能不能拿出有效的章法，保障我的利益？”
都说判断一个国家是否能长命，要看它处理灾难危机时的能力，还要看日常运转的细节。
如果朝廷连百姓都没法安稳统治，又谈何民生发展？
里头的贵人如果真有大局意识，她刚才这一两句话已经足够。
果然林桑看见帷幕动了动，一只手伸出来掀开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