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他口袋怎么可能退还，林老汉边大嚼特嚼边唉声叹气。
自从小粟去钱家做工，每天都能挣到银米回来。
小粟还时不时拿工钱换些鸡鸭蚕种，家里又在院子里种上了竹筐瓜菜，总算告别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最冷的时节眼看也要过去，林老汉觉得日子好了，整日里打家里鸡鸭的主意。
今天趁着老伴不注意他又杀了一只，闻着香味，小粟对躲在灶间一个人大吃特吃的爷爷敢怒不敢言。
林老太其实也不敢，但又实在心疼，忍了又忍期期艾艾地劝老伴。
“你要是饿了，家里有米有菜，哪怕吃几个蛋呢，怎么又杀鸡宰鸭？ 你知道家里还指望着用蛋换油盐的——”
林老汉想不到他不仅要隔空受那个忤逆丧门星的气，在家里还要受老伴的唠叨。
老伴是童养媳，在他跟前从来是大气不敢出的，如今也反了。
他将筷子重重拍在案桌上，对着老伴瞪眼睛。
“怎么，如今老子吃个饭还要被管东管西？再啰嗦全都杀了吃！”
小粟气急，全杀了吃，日子还过不过？
林老汉没忽视孙女仇视的眼神，他觉得家里一个个再不收拾都要反了。
“你敢这样瞪老子！”林老汉顺手抄起屋角的笤帚。
小粟浑身一激灵，糟糕，一个没忍住，再不跑今天一顿毒打肯定逃不掉。
“林老爹，林老爹你出来！”
笤帚落下来的时候，屋外响起气急败坏的喊叫声。这叫声一路喊进屋，倒是救了小粟。
“林老爹，这是怎么说，你不是拍胸脯保证能做闺女的主。聘金你都收了一半，你那闺女说不嫁就不嫁！”
这个一脸不敢相信。
“花媒婆全都说了，我听着一点余地都没留。她如今是攀上高枝了，这样瞧不起人。既这样，你把聘金退还给我——”
就知道对方会找上门，所以林老汉该吃吃，该喝喝，一刻也不耽误。
村里人手头一直都很紧，所谓聘金无非是几石米粮。林老汉马不停蹄吃了几天，哪里还得出来？
就算能还，他也会想办法赖下。
“洪老弟，我说你急什么，她是我闺女，孝道大如天，凭她怎么攀高枝，还能不认我这个爹？”
林老汉吃饱了中气十足，嚷嚷得四邻都能听见。
“我告诉你，今天镇上的孙家夫人都亲自上门来提亲，还不是一样被我闺女推了？这可不是一般人家，我闺女照样能硬气，还不是瞧在我闺女家财万贯的份上？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退亲？”
林老汉骂了一辈子赔钱货、丧门星，这会为了二次发嫁，竟然一口一个“我闺女”起来。
小粟听得肚子都气鼓了。
这事是她回来告诉家里的，可她本意是让大家知道嬢嬢跟以前不同了，让家里人别招惹她。想不到阿爷这般人才，从中找到大卖点。
洪江果然被震住。
其实他的本意也不是真要退亲，无非是装腔作势一番，好让林老汉极力促成此事。
他们俩都合计好了。
林氏如今家业越来越大，洪江虽是洪里长亲兄弟，这些年家里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以前背靠里长大哥，以坑蒙拐骗为生。如今洪波威望大不如前，洪家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此消彼长之下，当然还是他入驻林家才好。
洪波转转眼珠子，低声问林老汉：“此话当真？我若不退亲，你有几分把握？”
林老汉这回知道要低调行事了，他压低声音，附在跟着来的洪江耳边低语了几句。
洪江不住地点头。
“这个法子好，只要林氏嫁了我，夫为妻纲，再怎么强硬厉害，还不是我说了算？”
一想到以后的和美日子，洪波笑得口水直流。
一旁的准岳父赶紧提醒他：“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咱俩约好的，我是你岳父，你不能过河拆桥。”
洪波一激动跟准岳父勾肩搭背起来。
“你放心，不就是每月与你些米粮肉蛋么，以我们如今的家底，这些都容易。”
他俨然已经以当家的身份自居上了。
准翁婿两个将脑袋凑到一起又嘀嘀咕咕了不少事，最后互相拍着肩膀，笑得意味不明。
小粟恨不得拉长耳朵凑过去听个究竟，可被爷爷拿眼睛一瞪，她又缩回来了。
全家人都怕爷爷，她自然也一样。
第二天去嬢嬢家上工，小粟有心想透露给嬢嬢一些情况，可她什么都没听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桑也觉得侄女今天挨在她身边磨磨唧唧的，想表达什么又不痛快说出来。
她没空打哑谜，最近她忙着挖地基盖房子呢。
村里她是第一家用上沼气的，不久后又给公爹家里修了一套。
沼气能烧水能生火，沼液沼渣能喂牲口、做肥料，还能治虫害，乡邻们都觉得好。那些在林桑这里上工的人家，慢慢攒了些铜钱，陆续也在家里添置上沼气设备。
加上白沙镇得杨老太尽心宣传，还有庆丰楼打的样，这些日子东山建工队承接了不少沼气工程。
林桑又回购了一些沼渣做砖土，靠着这条工程线，她还攒够了盖新房的本钱。
沼渣混了泥土烧的砖，用来修房子冬暖夏凉，地面还能隔绝潮气。
林桑图纸早就画好，等沼渣砖攒够了，打算盖一栋二层小楼，格局上就仿造她农场的来。
古时候的房子窗子太小，睦州水脉又丰富，到了梅雨天气家里潮湿得厉害。
林桑给工程队看图纸。
“窗户尽量开大，这是窗上的过梁，要用现浇的，到时候安装合金窗框，大面积玻璃窗，特别是南面的落地窗，要占据一整面墙。”
再结合沼渣泥墙，做出来就是后世很流行的民宿风。
林桑想过了，放到大塘村一点也不违和。
小川的伤还没完全好，只得远程操控弟弟小河带队。
幸而有之前各种工程打底，整支队伍已经跟林桑磨合得颇有默契，甲方爸爸的需求再奇怪他们也能淡定地执行。
很多名词小河是第一次听说，村里的房子都是自己打土坯墙的，从没听过要打什么基础，还有什么合金窗框？
但这不妨碍他按部就班组织人手。
新房造得很快，工程队如今人员壮大，都是村里的壮小伙，林桑又从隔壁村请了不少临时小工，让钱家的新居在千年前就狠狠刷了一把“华国速度”。
新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习惯了被钱家不断刷新三观的乡民再次不淡定了。
“东子娘这次造的是小楼啊？只有镇上富贵人家的小姐闺房才建在楼上，东子娘家就跟镇上的富户一样了。”
“我瞧着还不止，有些富户，还没东子家这样多产业呢。”
有人又羡又妒，也有人强力奉承。
一位大嫂子嘴里说着奉承的话，边端了碗水给林桑：“东子娘，忙了一天口渴了吧，来喝碗水——”
还在三月中，阳光已经显得刺眼，林桑忙了一整天还真有些渴。
自从下了那场大雪，睦州天气又旱上了。
幸而钱三奉司马之命，带睦州百姓到处寻水打井，这才没耽误整个州农物灌溉。
林桑迎着阳光眯眼看过去，递水给她的是十八村一位大娘，林桑跟她不熟悉，小粟却认得。
她不知道爷爷背地里谋划了什么，但直觉这水不能喝。
小粟一下子窜到林桑身边将水撞翻，红着脸期期艾艾：“嬢嬢，对，对不起——”